第166章:生死两茫茫六

第166章:生死两茫茫六

大殿静寂一片,有森凉的风穿堂而过,拂得人心凉浸浸一阵紧缩。那小内监怯懦尖细的嗓音在这一片静寂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听得众人都骇然望向我,各式各样复杂莫辩的神色在他们面上来回浮现。

静王……静王……他编派出的这莫须有的一切让我愈听愈是心惊,前所未有的仇恨牢牢的噬紧我的心肠,教我牙根都是痒痒。我双手紧紧握成拳,止不住的在发抖。可那小内监还在絮絮道:“皇上一听就来了气,张手就要去打静王,不想忽然脸色就变了,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奴才这才赶紧进去将皇上搀了出来……”

原来,那一刻的情形……竟是这样!我的心,恨到了极点,反而麻木了。在众人质疑和惊悚的目光中,一种不可抑制的笑意侵袭而来,让我不由冷冽笑开,清凌凌的笑声像是含着冰,教殿中众人有如直面鬼魅,个个面色煞白。半晌,我终是忍住了笑,咬牙道:“好一个静王,狼子野心,竟然到死都不肯悔改!非要将皇上逼到尽头,逼到油尽灯枯,他……好狠的心!”

说罢,我转首望向沈大人,沉声问道:“皇上赐死曾举静王七宗大罪,可有弑杀兄弟这一条?”

沈大人终是从震惊中回神,双唇微白,决然答道:“有!第三宗罪名便是!六年前雍王微服私访民间之时静王曾买凶一路追杀,皇上早已派人密查属实。”

我缓缓收回目光,仰首望向众人头顶,稳稳道:“六年之前静王只怕连本宫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已有了弑杀亲弟的谋逆恶行。难道,那也是受本宫唆使所致?!”

众人从面面相觑到默然垂首,似乎渐有所思。

我话中愈冷:“北征一战,静王趁皇上重病,雍王出征,居然指派手下乱党与敌军勾结,陷雍王于危难之中,之后更公然发兵叛乱,趁机夺政。事发难辨,竟恶语相向,编派如此荒谬言论以激圣怒!皇上原本便是旧疾未愈,此时更是雪上加霜,最终……”我几乎就要说不下去,咬着牙深吸口气,将语意中的哽咽生生压回,愈加抬高了声调:“如此弑弟杀父、叛国乱政的卑劣行径,简直丧尽忠孝廉耻,丧尽人伦天良,此等无谓妄言,众卿如何能信?!”

最后一句,震掷而出,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气力,而放眼堂上,众人皆默,气氛沉寂如冰,寒意凛然,无一人敢轻易出言。

祁王双目紧逼于我,似乎在这一片默然的氛围中渐渐品出了上风的气势,面色一横,狞笑声起:“哈哈哈……到了这个时候,看看何人能信尔之惑众妖言!”

他那有如阴枭的刺耳笑声还未停止,便有一髯须花白的臣子从朝臣之中大步站出,抱拳以礼,声若洪钟:“老臣,信得过怡妃娘娘!”

转首一看,正是曾经上书阻我进封贵妃的礼部尚书史怀民!只见他虎目一瞪,腰背挺直的转向祁王,正气凛然道:“娘娘一向贤德淑慧,大度识体,多年来竭心侍奉陛下、辅佐朝政,臣等皆是有目共睹。且与圣上两相情深,老臣更是亲眼所见,全然毋庸置疑!静王一介乱臣,罪无可赦,出口狂言,安能可信?!”

此言铮铮,有如金石激撞,声震全场,一时的静默后,便接连有人昂首站出,朗声道:“微臣亦可信得过娘娘为人!”

“臣,坚信圣上临终所托不会有错!”

……

到最后,众人声响汇成齐整的一声:“臣等,愿以娘娘马首是瞻!”声势浩大,语音缭绕殿中,经久不息。

终是渐渐放定了心,我不由得缓缓舒了一口胸中闷气。而祁王,面色渐如灰白!原先在他身后力挺他的众位亲贵,身影亦是渐渐低矮了下去,几欲掩在人群之中。

我平定了神色,负手立定,昂首斜睨祁王睿寅,缓缓道:“怎么,王爷,无话可说了?”

祁王咬着牙看我一眼,一时无言。

我眯了眯眼,沉声道:“那好,本宫还待问你,身为皇室宗亲,于国之大丧,圣上尸骨未寒,便当众寻衅朝堂,究竟是何居心?!”

祁王激昂抬首,一副不服输的神情,大声道:“本王一为我大康社稷,二为保江山后继,吾心可对天地!”

我不由唇边冷笑涟涟,微微俯首盯向他,问道:“哦,可对天地,是么?”

他的身躯被我的目光摄得有些微颤,我直起身,大声唤道:“来人,带那刘琨上来!”

由关鹏领头,一群侍卫压着个人上来,正是被我撤掉的前侍卫统领刘琨,他果真是个墙头草般的人物,关押没两日,便招供了一切。此时,他颓然垂首,在我一声断喝下,便一五一十的当堂招供起他与睿寅密谋的所作所为来……如何找兵马买,如何收买人心,如何挑唆静王,为其出谋献策,如何奔走游说,一件件,一桩桩,只听得教人牙根愈冷。

他一面说着,睿寅的面色越发苍白难看,听到最后,只如死灰。只见他暴跳而起,怒道:“贱人,竟敢如此栽赃陷害本王!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本王死也不认,死也不认!”

我阖上双目,懒得再看他的困兽之斗。那刘琨转向睿寅脚边哀诉道:“王爷,不要在做负隅顽抗了,再怎样都是徒劳!张将军、彭将军的兵马已被他们牢牢制住,骁骑营早把京都围成铁桶一般……我们……早已没有机会了啊!”

只听“啪”的一声,我睁开眼,原是睿寅几步上前大力掌掴在刘琨面上,一面嚷嚷:“闭嘴!都是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我的心血,我的苦心,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顿时收声。

我转首望向众人,懒懒道:“祁王谋逆罪名已定,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诸位王公皆是诺诺,躬身俯首,无一出言。

睿寅环顾四周,面色愈冷,越发破口大骂。

我皱了皱眉,这样叫嚣扰乱,和泼妇骂街又有什么区别?我向着关鹏一扬手,他当即会意,大步行至睿寅面前,腰间的佩剑与铠甲撞击出的铁器特有的声响似乎惊醒了睿寅,怒骂声骤然而止。关鹏面色凛然,全然不顾睿寅半是惶恐半是狰狞的神色,抱拳一礼后冷冷道:“王爷,请吧!”

睿寅似乎有些不太相信面前的一切,他望望关鹏,又望望我,再转首望向群臣和王公,此时,更无一人站出为他说半句话。他的面色愈加惨白得吓人,怒目圆睁,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只听殿外远远有人一面喊着:“娘娘,娘娘!”一面跑近。

尖细的声调瞬间划破了这一刻紧绷到极点的气氛,来人踉踉跄跄的跑进大殿,我抬眼去看,原是小全子。他喘着气,几步跑到堂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是用尽了全力颤抖着嗓子禀道:“娘娘,雍王殿下他……回宫了!”

所有的一切像是凝固在了这一瞬!

我的身子微微一震,有了一瞬的怔忡,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群臣先是愕然静默,继而相互对视,窃窃私语,低语声愈来愈大,于一片躁动中蕴含着不可抑制的欣喜。而就在这满满压抑着的欣喜就要爆发而出的时候,一个人,带着日色玄金的光芒,岿然屹立在殿门处。

是……靳轩么?我从未见过他身着铠甲的模样,竟然是这样的英姿凛凛,生机勃发!

他的面容还带有尘霜,肌肤早已染上浅金的颜色,面色冷静从容间印有疲惫。眉宇间已磨砺出了刚毅果决的棱角,眼神中亦多出了一分凌人肃杀的气势。他……似乎已不复往昔那个隽雅温文的翩翩书生意气,而是带着硝烟和血腥残酷的气息,带着一个真正王者的威仪和气魄浴血归来,

真的是靳轩啊,那熟悉的眉眼和面庞,终于,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干老臣相互欣然对视,他们企盼的雍王终于平安归来,朝基有托,新君即立。每个人神色间皆是如释重负。

德妃的双颊激动得有些微微泛着潮红,她双唇轻轻颤抖,眼中盈满了泪水,全神贯注的凝望着他,几欲难言。

靳轩大步走入,立于堂中,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执着而坚定的投向我。那依旧清澈如水的目光中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前尘往事,穿越了生死茫茫,穿越了那曾经的岁月和光阴,它蕴含着千言万语,深沉而眷恋,在这一刻牢牢的牵绕于我身上。

我的心潮渐渐起伏,远远的凝望着为其忐忑担忧许久的那个人,像生命中的每一次,带着一点贪恋,一点迷茫,一点的不可置信,只生怕下一刻,他又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殿下!”一声颤抖的呼喊,是馨蕊。我转首去看,她应是方才得到消息匆匆从长生殿赶来,此刻她纤弱的身形正立于侧门处,长大了双目,不敢置信的望着殿中之人。

这一声呼唤喊醒了我,我骤然回神,仓惶收回了目光,余光中扫过立于我右侧的德妃,她已转过脸来,眸光紧紧的投向我,带着一分迫人的力度。

夜半的长生殿中,她翻手抓紧我的手掌,长长的指甲在我腕上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印记。她面色冰凉的望向我,冷冷道:“我要你在圣上灵前起誓,靳轩归来之后,你不许与他有半点瓜葛!不然,你教圣上的亡魂如何安息!若靳轩纳你这样一个先帝遗妃,你要他如何去面对天下臣民,如何能够成就一世圣名?!”

……

心头锥然一痛,我无声的吸了一口凉气,再抬首时,面上已恢复了平定的神色。

何公公捧着缟衣素服入内,靠近靳轩,语气悲然道:“殿下,请更丧服!”

靳轩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望了望我,望了望众人,最终将目光定在何公公手中那一抹素白的颜色上,怆然恸道:“父皇,是儿臣回来晚了啊……”

整个大殿又渐渐笼上悲凉和肃穆,众人纷纷上前劝慰。我有些疲惫了,敛了敛衣襟,沉声吩咐道:“沈大人,宣圣上遗旨吧!”

一语惊醒众人,靳轩亦是从满怀的悲戚中抬首望来,而我却只能转过身,徒留给他一个苍白而凉漠的背影。

沈大人与几位老臣赶忙取出贴身密匙,到大殿后方的盘龙金壁前,扳动机关,将五把密匙同时插入巨龙的前爪之中,一齐转动,只听一阵沉闷的声响后,一个尺余长的明黄锦盒缓缓吐出于龙口之中。几个内侍搭好扶梯,沈大人稳步上前将锦盒取下,用另一把金匙打开后,取出一道金灿灿的遗诏,黄绫封面金线镶边。沈大人小心将诏书双手捧出,向众人展示后,张开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靳轩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即由靳轩嗣承帝位,已继大统!钦此!……”

在那庄严而沉重的宣诏声中,我早已无声的退出大殿。那响若洪钟的山呼万岁之声,渐渐的,离我愈来愈远。胸中,有一种大石终于落地的平定感觉!我由衷的舒了口气,长长的,如释重负!

繁华落尽,曲终人散,也终到了我洗净铅华的那一刻。

扶立玉栏远眺,连日阴霾的长空,终在这一日,露出了湛蓝的颜色。紫禁城,依旧壮阔雄伟,多少亭台楼阁,宫殿堂宇,绵延千里,朱红的宫墙,灿金的琉璃瓦,层层叠叠的围筑起一个又一个不与人说的故事,神秘、庄贵、而又深不可测。

苍茫的风吹过,拂起我皓白欣长的裙裾,翩然如飞。风中带来远方山岭清爽恬淡的气息,清新得教人浮起一刻莫名的松快和欢愉。头顶上方,一行大雁整齐的扇动着翅膀,一字排开,遥遥南飞。

已经秋日了么?而在这个即将到来的秋凉萧索中,又有谁的怀抱谁的臂膀,可以让我借来取暖和倚靠?

从未有过的强烈思念,对那一个人的思念,紧紧的,将我整个人包绕其中,几乎要教人喘不上气来。

依稀是他深沉带笑的神情,那么近就在眼前:“阳春三月,应是江南桃花开得最盛的时节。月儿,再等两年,等朕能将这一身胆子真正放下的时候,便陪着你去泛舟江南,看尽烟花,做这尘世中的一对逍遥夫妻,可好?”

他终究……是爽约了……

他带着那样的遗憾和痛惜离开,眼下的这个结局,不知能否算得上实现了他的夙愿?

而我能为他做的,却只能是这些,剩下的,恐怕只能是一生一世刻骨铭心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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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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