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侠论

第十章 侠论

客栈。客房内。时值半夜。

一盏油灯光芒淡黄,一位书生方巾白衫。挑灯夜战,信笺之上笔彷徨。忽仰首,忽低颔,书生皱眉为哪般?

房门有叩声,轻轻、清脆。入来一女子,杏黄衫,绿襦裙,年约二旬,鬓饰亮莹莹。脚步细碎,步态轻盈,袅袅婷婷,宛如荷花初绽时;流苏飘带,凹凸有致,体香舒怀,可惜面纱半遮颜。

“水儿,取下面纱来吧,我知道是你。”书生上李下无为,笑盈盈地瞧着女子。那女子露出如花玉容,撅嘴道:“不好玩,不好玩,好戏还未开场就已收了场。”这女子当然就是水若水水姑娘。

自别离深山密谷之后,李、水二人在客栈之中休整了数日。不过水若水女孩家心思微妙,见李无为躲在他房内,似乎有意不理睬她,颇觉得自己不为他看重。于是奇招怪招迭出,欲一试“李哥哥”对自己关心否。

有次,她约他下馆子,要他先去,自己应承随后就到。李无为不知是计,来至饭店,点了数样小菜,把酒自酌。左等右等,偏生不见水若水。正心中微怨时,却上来了个美艳女子,美目流盼,深情款款,斟酒、敬酒,姿式媚人,显得极为亲切。李无为问其何故如此,女子答自己便是他要等的水若水呀,把个李无为惊得一颤,差点将酒杯抖落地,暗想水儿怎地变成了这般妖冶模样?

先前那女子见李无为目钝口呆,轻轻娇笑,妩媚十足。忽又有一陌生女子来至桌前,相貌甚丑,黄脸爆牙,却自称其妻,见其与美艳女子亲切,扯开破嗓门,大骂李无为负心无耻,居然背着糟糠之妻在外拈花惹草。李无为争辩数句,丑女骂得愈凶,扯住美女与李无为,粗话联翩,惹得众食客纷纷侧目。李无为哪曾遇过这架式,一时怔住当场。

幸好千等万等的水若水终于出现,一出手就是嗖嗖两声,美女与丑女各接住飞至怀中的银子,唱诺一声,一齐退出门去。水若水一蹦一跳地走到李无为跟前,撒娇道:“李哥哥,以后可不许再这么不关心我!”弄得李无为哭笑不得。众客中大多数人明白过来,均想原来这才是小两口哇,哟,那少年的脸皮好薄呵,都红到耳朵根啦!馆中一片笑声。

诸如此类,虽不至于枚不胜举,可确实令李无为无奈。这不,今晚水大小姐刻意沐浴、梳妆打扮一番,扮起蒙面人来了。

水若水坐在桌旁,双手支起下巴,微仰起姣好的面容,眼中含笑地看着他。李无为牵着她如玉皓腕,温语道:“水儿,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关心你的。”让她手指对着自己的心脏处。

水若水道:“李哥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水儿,你怎么知道蒙面人就是我?”李无为伸出两根手指,水若水不解,问道,“李哥哥,手指有甚么好看的?”“不,它们是两个字——气味!”心中却在盘算:若是自己以“增一分则胖,减一分则瘦”等语赞她,虽说不太为过,但夸赞话说多了,只怕水儿误怪自己不够诚心诚意,今儿得趁此机会,让她彻底放了心……

“气味?”水若水微诧地问道,“你是说我衣上的香粉味么?”

李无为看着她明媚、水滢滢的双眸,微笑道:“不,是女子自有的幽香。水儿,只要你在这附近,我便能觉察出缕缕芬芳香气,犹如淡淡的麝香、微微的绿菊香……”说着,闭上眼,静静地嗅着空气。

水若水听他如此说,喜道:“是真的么?”学着他模样,静静地呼吸着,一开始无色无味,后来静心地用心细细缓缓地呼吸,果觉一种男子独有的气息入鼻而来,欢悦笑道:“李哥哥,你说得没错,不过,我感觉到的是你的气息,而你觉察到的是我的气味,是这样的么?”其实,女子的嗅觉比一般男子,灵敏了不止一倍,只是有时疏于感受它罢了。

李无为用手指轻轻勾她鼻子,笑道:“水儿的香味那么独特,李哥哥怎么会不关心呢?”水若水满心欢喜,暖暖地倚在李无为身上,低低地道:“李哥哥,其实,先前水儿心中一直悬着一块大大的石头,生怕李哥哥气宇轩昂、帅气多才,哪天看上外头美貌姑娘后就将水儿丢在一边了……今儿,今儿,水儿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可以落地了。”

李无为轻轻将她抚慰道:“水儿,咱们滞留此地也有些时日了,我想去游历江山翠岭,长长见识,你一个女孩子人家恐怕吃不得那么多苦,明日我就送你回家吧。”怀中女子却已睡着,鼻息舒匀,幽香缕缕。遂摇头微微一笑,将她抱回她房,为她盖好棉被,关好门窗,这才走回己房,熄灯睡了。

一夜已然过去,一天又已来临。

该吃早饭了,李无为前往水若水房中相约共餐及商议回家事谊,敲门不应,颇觉奇怪,恰巧店小二路过,小二道:“公子爷,姑娘让小的告诉你一声,‘四通八达,锦帕空传’。”李无为问那姑娘长相,小二的描述与水若水相貌一般无二。

李无为谢过,推门进去,不但水若水不在,连她的衣物也无一存在,而床被等物皆已摆放整齐,看来已不辞而别。李无为心中有种莫明的感觉,失落、不舍、隐隐的心痛……

默默取了自己包袱,正要付帐,店老板说已付过。李无为心中莫明一动,心喜道:“水儿莫非在哪儿等我?‘四通八达’,什么地方四通八达呢?难不成是在……”

李无为赶紧往街区走去。今日赶集,早饭刚过,街市里的商人、过客已很多。李无为左顾右盼,放眼四下,只是车水马龙,人群太多,如何看得出水儿在哪?

头顶有风生,风声极细微,李无为却已察觉,出指夹向空中,但觉手触处柔软细腻,在鼻边一闻,几缕女儿香,沁人心脾。

身后一个声音娇笑道:“你就不怕这帕上有毒么?”李无为亦笑,回过身来,注视着那人,道:“水儿的毒,我情愿受。”

水若水将帕取过,嗔道:“李哥哥使坏,骂水儿有毒。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将两个大包裹挎到他肩上,得意地拍手欢笑,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呶,这个呢是我的包袱,这个呢是咱们的食粮。”

李无为讷道:“去去哪?”水若水跑回来挽了他手臂,莞尔道:“当然不是回家呵……”李无为暗叹一声,心想昨晚她怕是在装睡,女孩子,真拿她没法。

“李哥哥,你知道水儿最喜欢你说过的哪句话么?”

“……”

“书生之侠,不在为己,而在助人!”

“好哇,你是故意欺负我来着,让我背这么几个大包袱……”

“书生之侠,不在为己,而在助人!”水若水在前边一路小跑,一边笑嘻嘻地唱,后面一个身挎数个大包袱的少年欢笑地追逐着……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君山之巅,巨石叠峦。大雨过后,石上尘土尽去;第二日夜里,皓月当空,鸟鸣山幽,一对青年男女,坐于石上,把酒舒怀。

这二人在外一年半有余,饱览锦绣河山,拜会名山古刹;或探究山水之迷,或造访哲人隐士;时而对月当歌,畅叙咏怀,时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路的艰险挡下住他俩前行的脚步,荆棘的刺痛拦不了二人壮志的豪情。

月夜下,男子轻抚女子耳鬓,手中折扇轻摇,道:“水儿,这两年半来,让你受了不少苦,我……”一只白皙雪嫩的手忙堵住了他嘴,女子笑道:“李哥哥说的甚么话,该当谢罪的是水儿,一路之上为李哥哥惹了这么多麻烦……”她说的当然是谦逊之语,其实一路之上,二人之间偶尔会闹些不快,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李无为立在石上,仰望星空,忽然一声长叹。水若水亦起身,双眸望向夜空,幽幽道:“最思故乡水,最念故乡人。无数个日夜,远离故土,哥哥可是想念家中父老亲人了么?其实我也挺想念爹爹……”

李无为揽她入怀,温语道:“水儿你说得对,也该是咱俩回去的时候了,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心结未解……”

水若水眨着一双大眼睛,吃吃笑道:“哥哥学识广博,焉有不解心结?是在为如何给《书生侠》作结的事心焦么?”

原来李无为自书写《书生侠》起,便字斟句酌,几易其稿,结尾部分为了不落窠臼而又内涵深厚,更是不敢轻易落笔。平日里水若水见他披星戴月、时删时写,自己亦帮他修订、校阅,有时也出出主意儿。

“是,也不是……”李无为说话时有些犹豫。

“哥哥,你最近说话怎的如此迟疑?心事不能向小妹一吐么?”水若水微微埋怨。

李无为轻按她肩坐在石上,斟了杯佳酿,递到她跟前,算是赔谢。水若水娇笑接过,一饮而尽:“现在可以说了罢?”

“其实,不管书的结局如何,只要书中的主人公还在,那便不算结局,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结局,即使有,那也只是某段时间、某个故事的结局,而我真正难解的,却只是一个字:侠。”

“侠?”水若水俏语道,“李哥哥,你可是考水儿来着罢?那不正是‘不在为己,而在助人’么?这些日子来,咱们帮助过不少人家,亦严惩过许多不法之徒,该当称得上是侠义之举吧?”李无为点点头,以示嘉许,。

水若水续道:“佛说,只要心中有佛,人人皆可成佛。如此说来,只要我们心中有侠,便不算有愧于一身武艺了,难道在助人之外,侠还另有其意么?”

“不,并非指另有其意,而是……或许我们该称之为深度……”

“深度?”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品味着当日赣江水上,海瑞海大人对我说的一番话。他说读书人是国家的未来、国家的希望,但又语重心长地言道读书人最易溺于书中,遇事易守常规,不善灵活变通,如若不去到外面的世界历练历练,体会民间疾苦,积思广智,终难成得为国为民的大侠。”

“噢,我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不错。拜名山、谒隐士,确实让我学到了许多东西。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侠之大者的愿望何时得能实现?贪官污吏横行当世,国家基柱正日益蛀毁,思之可忧啊!”李无为大是感慨。

“李哥哥,水儿曾听闻‘无为之极致便是大作为’,如今国家大厦微露颓败之象,正需要哥哥这样力挽狂澜的大侠呵!”声音宛若银铃,忒为悦耳动听。“而且哥哥并不是一个人在行侠,至少,水儿会一直坚定地相信你、辅助你的!”

“水儿,”李无为脸露笑容,“难得你有如此大识!待明日拜访了终南山秦丰隐士后,咱俩便即返回江西故乡,若何?”

“哥哥,水儿听你的。”偎在他怀中,满脸幸福。

(待续)

万历九年(公元1582年),李无为举文、武双状元,官拜大学士。同年,锐意改革的大学士张居正病,神宗亲自执政。原先对张不满的那些大臣,又对张发起攻击,说其如何如何的专横。李无为以晚辈身份数次拜访、探望病榻上的张居正,对其改革之举极为推崇,而张亦对李无为才识与壮志极为赏识。

李无为多次力谏张的清白,因尚无业绩、人微言轻,无果,第二年,神宗竟然听信谗言,撤消了张居正的全部封爵,抄了其家,逼死、饿死其子孙,手段极是残忍。官至少保的大将戚继光亦受牵连被剥夺兵权,调至广东,名为镇守,实是赋闲。

至此,“救时宰相”张居正的改革结束,明朝政治又逐渐走向了**——后人对此有深刻评说:救时者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随后数年间,李无为听从张居正、戚继光等正直官员之遗意,不与朝中恶势力正面交锋,并暗中结交朝野正义之士,在芨芨可危的乱世中力挽狂澜,慨然以天下为己任,解救天下无辜百姓于水火之中,颇受时人及后世赞许。

万历二十年,日本丰臣秀吉悍然发动对朝鲜的侵略战争,明朝作为宗主国,出兵援助,李无为参战,主动要求从士卒做起,不断磨练自身军事才能,终成沙场一代英豪,击溃日军,赢得广大朝鲜人民爱戴。

萨尔浒大战后,明军十万兵马损失大半,文武将官战死三百多人,损失惨重,明朝元气大伤。不久,努尔哈赤的后金政权迁都沈阳,改沈阳称盛京,继续威胁着明王朝。

李无为再次主动请缨,官授大将军,接掌管戚家军尚未解散的部队,自己又训练新兵,与后金努尔哈赤大战数百战,曾取得过赦赦战绩,然,奈何朝廷**不堪,克扣粮饷者有之,私下向敌方泄露军机者有之……加之后金气数未尽、兵多将广,因而打垮后金政权委实不易。李、努之间,多年斗智斗勇,比武功、比行军布阵,各使出浑身解数,战场之上,精彩纷呈,英雄相惜,虽互有胜败,亦不失为大明朝添上了一抹浓厚的艳彩。

其间,有消息来报,古凌风归乡后,果依先前誓言,将所得财宝尽数用于建设家园,而且卓有成效,“光棍村”亦改名“落凤庄”,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改善,李、水二人听闻后大喜。后来古凌风因当年间接导致如姬谷爆炸一事悔疚,遂半路出家,终成嵩山少林寺方丈,李无为驻守边关告急之时,曾率少林弟子相助李无为攻金,声名由是大振,时人称“九指和尚”(在如姬谷探秘时因右手尾指为狼蛛所咬而截去)。

李无为英勇无畏,冲锋陷阵,久战沙场,战果赫赫。可时局动荡,朝廷派系斗争愈演愈烈,正直之士惨遭陷害,李无为虽屡有战功,亦不得独免。在其任期,曾因犯颜直谏,遭人诬陷而被屡次罢免。后金进犯,明朝势成摧枯拉朽,皇帝遂又屡次起用李无为。

神宗末年,李无为将战事托付给后学之士史可法,携妻水若水并家小南归,隐于盛产青花瓷的家乡——景德镇。

(本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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