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寻找雾里青
一、茶经
甄氏茶庄甄老板祖籍徽州，平日以徽骆驼精神自勉，十几年下来就把茶庄开成了池州有名的大生意。但今天他面露忧色，一个劲地催问员工：“甄剑回来没？”
甄剑是甄老板的独子，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自打十八岁那年，就被甄老板送入大学学习制茶理论。没料想三年毕业后，甄剑依然只知道开车乱逛，连人影儿都少见。
这时一个员工跑进来：“不好了，甄剑开车撞人了，还是个老外！”甄老板暗叹一声，正要推门去看，就见甄剑若无其事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外国小伙子。看两人好像并无大碍，甄老板这才把心放下，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甄剑撞的就是这个洋小伙，名叫查森。不过查森躲闪得快，只是胳膊上有点擦伤。更巧的是，查森是瑞典来中国学习的留学生，这一次来正是要拜访甄老板，甄剑就带他来见老爷子了。
甄老板给查森和儿子分别倒上一杯茶，才问：“你们两个，能品出这是什么茶吗？”甄剑茫然无措，查森则以一口流利京片子答道：“我看这茶汤红艳透明，叶底鲜红明亮，香气鲜甜轻快，似果香又似兰花香，分明就是‘祁门香’，莫非是大名鼎鼎的祁眉？”
其实这番问话就是一场考试，甄老板看一眼儿子皱皱眉，才对查森说：“看来您不是外行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查森闻言就说：“据我所知，甄氏茶庄是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老店。三百年前，瑞典商船歌德号运载的茶叶之王雾里青就是贵店的产品。但据史料记载，歌德号返回瑞典时，竟在一个天气极好，已近港口的情况下离奇沉没！更奇怪的是，无论是网上还是书籍，都查不到相关资料，就像从历史中凭空抹掉一样。我要问的就是，您是否知道这段往事？”
甄老板正要答话，忽然发现对方露出的胳膊上面的擦伤，竟是油彩所画！不由就转了口：“对不起，我从没听先祖说过此事，什么雾里青更是闻所未闻，请回吧。”
甄老板下了逐客令，查森怏怏走了。甄剑也要走，被甄老板叫到了书房。他满脸忧色地告诉儿子，别看茶庄表面风光，其实受金融危机影响，已经到了周转不灵的地步，为了摆脱困境，只有孤注一掷了，“其实查森说的茶王雾里青真有，也确实是我甄氏茶庄的独有产品。但在三百年前，先祖甄炳衡奉乾隆爷之命带着茶庄里所有雾里青和制茶师傅，远赴广东，再装船奔瑞典进行交流，没想到竟船沉海底，甄炳衡失踪，茶王失传。如今唯一能救茶庄的，就是沿途寻找当年遗留的雾里青线索，不管是制茶师傅留下的一句话，一纸秘诀，还是一撮没坏掉的样品，我都有把握让它重现人间！”
“那么当年先祖走的是什么路线？”甄剑问。
“甄炳衡从这里到广东，根本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大路，他们是靠肩扛手抬，辗转数千里才到的。而且沿途盗匪云集，小心躲过才有生路。这一切都记载在咱们先祖留下的手抄本《路书》上，我年纪大了，只有靠你按书寻找，不管是茶庄、茶场、还是制茶人，你都要小心询问。”
见甄剑答应了，甄老板操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茶者，之嘉木也，乃至数十尺。“《路书》就在这句古文里，如果你连《茶经》都不懂，就不用去了。”甄老板说。
二、路书
甄剑虽然在大学里没下过苦功，但茶圣陆羽写下的《茶经》还是懂得的，不由在心中默念：“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明白这是道填空题，填的就是“南方，一尺二尺”。他抬头往南看，发现是个大书架。一尺二尺相加是三尺，从地面往上三尺处，放着一个木盒，揭开盖子，里面果然躺着一本古色斑斓的书册，封面写着《至广东路书》。
甄老板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交代了三句话：一、《路书》所载地点个个要去，不可遗漏。二、当心刚才的洋人查森，此人不简单。“三，”他把一个巴掌大的木雕骆驼给了儿子，“这件东西就是我们徽州生意人的象征‘徽骆驼’，你要随身携带，随时体会徽骆驼精神，吃苦、智慧、信义，还有宽恕。”
甄剑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把木雕和《路书》放在一起。
第二天甄剑启程，翻开《路书》第一页，上载：运茶至广州，以池州为起点，往西南行经休宁、祁门、婺源，在倒湖进入江西地界，途经浮梁、景德镇，抵达江西省城南昌府……最终到达广东省城广州。合计两月有余。
甄剑边看边吐舌头，原来这么麻烦啊。茶庄好办，基本都是通衢大市，难就难在那些茶山和茶场，几乎都在山深林密之处，看样子大多要步行。他只好当了一回驴友，背着背包上了路。
一路寻寻访访，甄剑始终没找到雾里青的任何线索。这天，他来到江西婺源，照《路书》所载，这里有一处鄣山茶园是必经之处。在记载下方还标注着一行小字：“此处多盗。需居留五日。”甄剑有点奇怪，因为茶叶运输是要赶时间的，绝没有如此耽搁的道理。
鄣山茶园历经几百年风雨，如今依然健在。茶园主人是个老爷子，当他看到漆盒里的徽骆驼时，不由潸然泪下：“别看婺源现在归属江西，可是老徽州的六县之一啊。我是知无不言，关于你家先祖为什么在这里逗留五天，跟我来。”
老爷子领着甄剑来到茶园后面，一处草堂前。堂前高悬一幅对联：竹雨松风蕉月影，茶烟琴韵明钟声。草堂正中，摆着个石桌，老爷子一推，就见石桌咯吱吱一转，露出一眼地窖来。地窖下有台阶，老爷子拿着手电筒下去，甄剑随后跟随。
地窖方圆有数十丈，空空荡荡没有东西，但显得平整干燥。老爷子打手电照给甄剑看：“我们徽商先祖创业的艰难，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不但要翻山越岭连走两个月，还要防范盗贼抢掠。比如这鄣山，以前就有股强盗。你甄家和我家先祖同为徽商一脉，砸断骨头连着筋，所以每次运茶到此，要连人带货躲在地窖里，然后出钱疏通贼首，等对方首肯，才能安然过山。这五天逗留是必不可少的，不然将导致人货两失！”
原来是这样，甄剑从中体会到了徽骆驼的第一层含义，那就是创业要能“吃苦”。又问雾里青的事，老爷子说：“我家先祖也曾说起过，那一年乾隆爷微服私访到甄氏茶庄，被雾里青折服，一时高兴下，免去池州城三年赋税，但是要甄炳衡带此茶到友邦瑞典交流。甄炳衡感戴乾隆爷恩德，竟亲自带着茶庄所有雾里青，连同制茶师傅赶去，万想不到雇佣的商船竟然失事。一代茶王就此失传，可叹！”
“那么，您这里有没有雾里青的线索？”
老爷子想了想说：“我听先祖说过这么一句话，当年茶叶出洋，一定要经过广州茶行的检验、封包、装船，如果你去广州找到甄氏茶庄当年合作的茶行，说不定能有重大发现。”
甄剑急问茶行的名字，老爷子正要说，头顶忽然传来隆隆声，地窖口竟然关闭了。老爷子不由顿足捶胸，说这机关有三百余年的历史，经常出差错，没想到自动把两人关进来，要知道从里面根本开不了啊。甄剑也慌了，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可是根本没信号！
正乱作一团，忽听上面传来响声，地窖口又开了。开口处一人大喊：“里面有人吗？”甄剑首先钻了上去，一见上面的人不由大感意外，竟是瑞典小伙子查森！
查森解释，说他出了甄氏茶庄一路南下，慕名到大鄣山茶园来学习制茶技术，碰巧听到后院地下有喊声，误打误撞下竟打开了机关。甄剑虽然觉得有些太巧了，但还是道了谢。
回到草堂，甄剑重提刚才的话头，问刚才说的茶行名称。老爷子看看查森，欲言又止，忽然回身泡出两杯茶来，却不给查森，都给了甄剑：“这是我们茶园分两次采摘的春茶，你能否尝出不同？茶行的名字就在里面，请你对照草堂的对联细细参详。”
三、海图
通过一路上的寻访学习，甄剑早非吴下阿蒙，他端起第一杯先看叶底，再品茶汤，知道是雨水前采摘的“雨前”，再品第二杯，是清明前采摘的“明前”。抬头看对联，忽然有了明悟，上联的“雨”字之前，是个“竹”字，下联的“明”字之前，是个“韵”字。莫非是“竹韵茶行”？
他开口要问老爷子，却被对方阻止：“既然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
甄剑南行，查森又笑嘻嘻地跟了上来，他说他也正想沿着当年的茶叶古道游历一番，干脆结伴而行吧。不等甄剑答应，就抢过他的背包背在肩上，甄剑只好勉强同意。
二人来到广州，知道茶行当年大多积聚在十三行附近，就去那里打听竹韵茶行，发现早被竹韵茶叶有限公司代替。
在竹韵公司的会客室，甄剑和查森见到了公司张总。张总对这位甄氏茶庄的少东非常客气，听到关于雾里青的问话，他说：“公司前身的确是竹韵茶行，但是照我所知，茶行当年有一条规矩，就是给客户货物装箱，装船，是不可私留丁点货物的，不然就是犯了茶行大忌。所以，我的先祖绝不会留下哪怕一点雾里青。”
甄剑大感失望，张总微微一笑：“先不要着急，我们茶行先祖却留下另一样东西，乃是当年歌德号出航的海图。上面不但标着航行的路线，还标着沉没的具体地点。”这话一出口，甄剑还不怎么样，查森已跳了起来：“海图在哪里？”
张总还是那样不急不躁：“海图是当年歌德号的大副卡麦斯在船只沉没半年后，送到竹韵茶行的。先祖问他为何在天气很好，已近港口的地方沉没，他只是摇头，被逼不过才说了句‘因为我掌舵时喝了酒’。然后留下海图，说若有甄家后人来找，就送给他。”
听到这里，查森显得比甄剑还急：“快给我海图！”张总说：“请先答我一个问题，验证了甄氏后人的身份才有资格拿海图。我的问题是，你甄氏茶庄曾多次运茶叶到国外，因为竞争激烈，成本二十两银子一斤的茶叶，漂洋过海卖到国外还是卖二十两，但你家却赚了钱，这是为什么？”
甄剑还没说话，查森就急不可待地答道：“这个我看过资料，茶叶运到外国虽然不赚钱，但是返程的时候，要带回自鸣钟、布匹之类的货物，这些东西是赚钱的。”张总微微一笑：“如果只是回来才赚钱，那干脆就走空船多好，还省力。”查森面红耳赤地坐下。
此时甄剑想起父亲平时说的一番话，说远在三百年前，甄氏先祖在经营茶叶的同时还经营茶具，为此还独资开办了瓷器作坊。想到这里，他说：“这个我知道！”
四、古船
答案很简单，就是装船去国外的时候，箱中其实同时装着两样东西，茶叶和茶具。因为海上风浪大，填满茶具缝隙的茶叶正好起到减震的作用，到了目的地，两样货物都可以出售，这样一来茶叶原价卖也是赚钱的。
张总听罢连连点头：“答对了。当年的徽商为在海外市场杀出一条生路，动了不少脑筋啊，这就是徽骆驼的‘智慧’。”海图拿来，竟装在个羊皮口袋里，甄剑正要打开，被张总拦下：“卡麦斯郑重嘱咐，这图属于你甄氏茶庄后人，单独去看吧。还有，寻找雾里青的事情，也最好独自去做。”
出了公司，甄剑按张总所说，故意躲开查森，独自看了海图，发现上面标的终点是瑞典丹顿港。就在丹顿港不远处，画着一个血红铁锚，想必就是歌德号沉没的地点了。他办理了出境手续，想沿当年海路去丹顿港。刚要买船票，正好张总送来一张。
快到达丹顿港时，甄剑正在甲板上看海景，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在窥视自己。猛然回头，竟发现又是那个查森。甄剑不由疑心大起，这人为什么老跟着自己？查森主动说：“告诉你吧，我是歌德号大副卡麦斯后人。在那一次沉船中，只是货物丧失，人员伤亡很少。卡麦斯回到瑞典后，大家无论怎样问他，为何在风平浪静、接近海港的地方把船开沉。他却只有一句话，‘因为我喝了酒，我该死。’然后远赴中国广州，再也没回来。这一耻辱，足足让我的家族蒙羞了三百年。到了我这一代，偶然从家谱中找到一条记载，卡麦斯患有肝病，从来是滴酒不沾的，也就是说，他一定被人陷害！”
甄剑明白了：“这么说，你是故意接近我？”“是，从那场车祸开始，还有盖上地窖的盖子，都是为了接近你，因为只有从甄家后人身上，才能得到当年沉船的真相。告诉我，歌德号是在丹顿港哪个方向沉没的？我要挖出沉船，查找沉没的真正原因！”
甄剑觉得查森城府太深，就敷衍了一句：“等到了地方再告诉你吧。”
当晚，甄剑正在船舱里睡觉，忽觉有人翻自己的东西，一抬头，发现羊皮袋不见了。他去查森的船舱寻找，结果里面没人，只好先回了自己的船舱。
第二天，海上起了浓雾，甄剑起床打算洗漱一下，一开舱门，查森就挥舞着那张海图冲进来：“我在海图夹层发现了一封信，是卡麦斯写给你甄家的，原来当年你先祖甄炳衡运茶叶到丹顿港，竟夹带了十箱军火！”
信上说，当年卡麦斯在歌德号上掌舵，一天深夜，竟发现甄炳衡偷偷用十箱茶叶，跟一艘交错而来的英国船换了十箱东西。第二天他趁没人悄悄看了一下，竟是军火。想到这害人的东西要运到瑞典，卡麦斯就想举报，但又想到甄炳衡待人宽厚，也许是一时糊涂，就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接近丹顿港的时候，卡麦斯假装自己喝多了酒，猛然把船开上了礁石！这样船一沉，军火自然毁了，因为距港口近，船上人也都能安全上岸。为保甄家声誉，卡麦斯始终守口如瓶，始终说自己喝酒误事。不过他还是在半年后，把藏有真相的海图送到广州，以期多年后能恢复声誉。
查森突然拔出一把手枪来，指着甄剑说：“你要在报上公开声明，说你甄家先祖甄炳衡偷运军火，才导致沉船的，不然——”甄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父亲跟他讲过，甄家三百年来始终秉承信义为本的原则，绝不会做夹带军火的事情。想到这里，他说：“这事一定另有隐情，我看还是等沉船出水后再做决定。”查森怒极而笑：“白纸黑字你都不承认？我若有一句胡说，就让当年沉船重现人间！”
话音未落，只见海上浓雾里突然钻出一艘三桅古船，把查森吓得目瞪口呆，因为这正是沉没了三百年的歌德号！
五、徽驼
查森一惊，手中的枪发起抖来。舱外忽然出现一个人，劈手夺了枪去，竟是竹韵公司的张总。张总颠了颠枪，扑地又丢到脚下：“仿真的啊，我就说你查森不会这么坏。”甄剑问张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张总说：“这事还是让你父亲告诉你吧。”说话间歌德号已靠上客轮，甄老板和一个外国人走了过来。
甄老板要过甄剑的徽骆驼，按动机关竟然翻开了，里面放着个纽扣大的仪器：“这是卫星定位仪，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不能随时知道你的行踪，怎会放心让你到处历练？”甄剑忽然明白过来：“这么说，鄣山茶园老爷子，竹韵公司的张总都是你安排好的？”
“我是跟他们打了招呼，要考较你一番。”甄老板说，“他们都是徽商一脉，自然会帮你了解徽骆驼精神。其实这艘客轮有张总的股份，他才安排你上了船，还随时保护你。”
查森说：“我落到你们手里，无话可说，可是甄炳衡贩卖军火的事，是确凿无二的。”甄老板一指旁边的老外说：“真相还是问问这位莱斯罗吧，其实他早就知道沉船的地点，而且已经秘密打捞出来，照老样子修复了。这次是首次航行海上，和我们甄氏茶庄作文化交流。他不但打捞出尚未损坏的雾里青，还有一份当年的航海日志。”说着，示意莱斯罗把航海日志给查森看。
日志上，甄炳衡记述了当年旧事。原来，他雇佣歌德号在海上航行时，遇到一艘机器出了故障眼看沉没的英国商船，他们帮对方修好了机器，对方拿出些货物来酬谢救命之恩，竟然是准备运往中国的军火。甄炳衡斥责对方的为虎作伥，把船主说得羞愧难当，有心返航，又因为成本太大，犹豫不决。甄炳衡毅然拿出十箱茶叶来交换军火，并要对方立誓永不做这个勾当。因为事涉军火，交换做得极为秘密。
这事本来办得非常符合徽骆驼的“信义”精神，万没料到大副卡麦斯自作聪明，把船开得触了礁！后面是甄炳衡在沉船前的遗言：整整一艘船的茶王雾里青沉没，不但有负乾隆爷的重托，而且对甄氏茶庄是致命的打击，老夫决定以身殉茶！
看到这里，查森呆呆发愣，原来沉船的罪魁祸首，还是先祖卡麦斯！甄剑也有些发愣：“老爸，既然雾里青早就找到，为什么还让我白跑一趟？”甄老板的神情严肃起来：“因为你爸年纪大了，要考虑接班人，可是你若不能了解徽骆驼的内涵，吃苦、智慧、信义，我怎能放心？”
这时查森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是我先祖卡麦斯闯出大祸，为什么甄炳衡在船上任由他离去？后来也从未在报章资料上见过此事的记载？”甄老板还没说话，一旁的莱斯罗接口了：“因为甄炳衡当年留下遗训，说事因起于一场误会，不得为难卡麦斯，也不得破坏他名誉。这事我一清二楚，因为，我是歌德号上逃生的制茶师傅的后人，我家先祖上岸后没有回国，在瑞典娶妻生子了。”
甄剑听了这话，忽然悟出徽骆驼的最后一层含义，那就是“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