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决战在蛛网深渊
双脚踏上紫色的岩地，我向四周张望。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小广场，直径大约有一百五十到二百英尺，边沿是半圈残缺的廊柱。空地的另一边是一个阶梯。二十多个蛛化卓尔罗伊斯信徒聚集在阶梯下。他们是清一色的“罗伊斯之子”，个个都是掌握七八级魔法的级精英。主持祭祀的布里莎在阶梯上端的祭坛上，在她周围跪拜着八个身穿黑色侍僧长袍的卓尔。
这里已经不是卡尔德兰。我看见紫色巨岩的周围景色变成了沉寂而又朦胧的漆黑虚空，不计其数的位面丝线在虚空中彼此交织，闪闪亮。
我站在另一时间流里凝视这一切。所有人都一动不动，飘舞的念珠和浮动的长袍都仿佛凝固在空气当中。
返回正常时间流的动荡感来了。
紫色巨岩周围的空气从静止转为流动，变成了呼啸的飓风。外界景物变得朦胧难辨，时而是异次元位面的漆黑虚空和闪亮丝线，时而是卡尔德兰穹隆中白茫茫的暴风雪。
凝滞的罗伊斯信徒也全都活了起来，看到我突然出现，空地上爆了一阵骚动。
“夺心魔，欢迎来到蛛网深渊，我主蜘蛛神后的领域，”布里莎的声音从祭坛上方传来，“抓住它！”
最后一句话显然不是对我说的。
面对蜂拥而来的蛛化卓尔和五光十色的法术打击，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瞬显现了态变化。
心灵力量在我的体表游走，我浑身泛起了银光，身体膨胀，手脚和脖颈萎缩，嘴巴不住增大，两只眼睛挤压融合成了一只巨眼，数不清的细小触须从我的头皮和肩膀钻了出来。
我把自己变形成了一只眼魔。
态变化可以将显能者变形成除异界生物、构装生物或不死生物之外的各种形状，甚至变形成无生命的物体。有一个与之相配合的显能技巧，可以把这个心灵异能的功效最大化。它可以使显能者变形成某种生物之后，一天三次如真正该种生物一样使用它的自然能力天赋。
这个技巧，我称之为真实变形，艾克林恩则毫无理由地命名为“变形金刚”。
眼魔的自然能力天赋是多种多样的眼魔射线，现在我所需要的只是其中最基本的一种。
中央主眼的一百二十英尺锥形范围反魔法力场！
反魔法力场张开的一瞬间，所有的魔法能量，无论是进攻的还是防护的，来源是魔法的还是魔法物品的，全都被压制消失。
广场上只剩下二十多张惊怒交加的面孔和二十多个走音的尖叫。
功率全开的心灵力量蛮横地碾压过他们的意志。
反魔法力场对魔网或影魔网同样具备压制力，无须魔网或影魔网直指本心的心灵异能则挥出最大威力。
没有了魔法的防护，我毫不费力敲开了蛛化卓尔们的心门。
他们立即陷入精神错乱之中。大部分人转而狂暴攻击自己身边的队友；还有一些胡言乱语，掉头就跑；个别严重的几个疯笑着用匕或者其他武器割开自己的喉咙或者挖出自己的心脏。
十秒钟后，恢复原形的我缓步穿过狼籍的小广场，一步步拾阶而上。
我踏上祭坛，看见漂浮在虚空中的三件神器，以及躺在地下的半精灵。
蛛化卓尔布里莎从旁边走过来，挡在我面前。
我原先在客厅里见过她一次，和那次的投影相比，这个蛛化卓尔的真身更加高大强壮。
布里莎的上半身还是原来的消瘦模样，下半身却不再是普通的蜘蛛腹部。
她的下半身比马还要大，覆盖着幽蓝荧光纹理的淡黄色坚固外骨骼，尾端尖锐且向下卷曲。与其说是蜘蛛，更像是某种甲壳类生物。八条将近十五英尺的长腿，布满可怕的倒勾和尖刺。
她是我见到的体型最大的蛛化卓尔。
“56年了，我们终于再次见面，”布里莎叹息，“我应该称呼你什么？我忤逆的兄弟尼尔·法厄，还是烙兹‘痉挛剧痛’？”
我对她的说辞感到新奇，不过我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卡赛迪恩在哪儿？
“它不在这里，也不可能在这里，”蛛化卓尔微笑，“除了你，我的兄弟，还有谁能未经许可，冒犯蜘蛛神后的领域？”
我不是你的兄弟。
“别否认了，”蛛化卓尔说，“除了你，还有谁能如此自如地操纵影魔网法术，甚至利用影魔网盗窃神力？你一进入卡尔德兰，我就感知是你来了，来向我复仇。”
我重复：我不是你的兄弟。
蛛化卓尔叹息。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顽固……忤逆神意对你有什么好处？是的，是我把你和你的探索小队出卖给了地狱火之城的卡赛迪恩，你被它们俘虏，变成了一个夺心魔。但是想一想，我们占卜的成果不是已经昭示清楚了，蛛化卓尔注定崛起，蜘蛛神后的威能注定回归！
“可是你，如此愚顽不灵，坚持你那可笑的坚持，凭借亵渎祭司盗取神术的能力竟敢鄙夷神明，如此无知，如此傲慢。殊不知，只有神明才是这个世界至高的主宰，你，我，凡俗之辈不过是不由自主的棋子而已。我选择归顺蜘蛛神后，将一切奉献给蜘蛛神后，这才是拯救我们这座城市的唯一方法！”
我静静地看着她。把我变成灵吸怪的影魔网施法者，就是你的弟弟？
蛛化卓尔讽刺地大笑起来。
“我倒是忘了，你已经丢失了成为夺心魔之前的所有记忆。毕竟像卡赛迪恩那种诞生仪式失败的夺心魔凤毛麟角。”
她咯咯笑着向我摊开双手。
“不论怎样，我都要感激你，为我从吉斯洋基人手中夺取了徽章。交出那徽章，还有你的生命！”
一条人影从蛛化卓尔庞大身躯的阴影里走出来。
有着一头浓密红的银剑会ceo，雌性吉斯洋基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她面无表情地直视我，好像从来不曾见过我一样。我现她既没有体温，也没有呼吸。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一具僵尸。
“蛛化卓尔终将崛起，蜘蛛神后的威能终将回归。”
布里莎的声音在祭坛上空回荡。
“神后破格提拔我成为‘蛛后侍者’，还赐予了我‘缚灵秘法’以证明对我的恩宠……”
我听说过缚灵秘法。
那是跟丧心奴改造手术差不多的秘法仪式，只不过创造出来的不是活物奴隶，而是一种被称为“缚灵尸”的智能不死生物。和丧心奴很相似，缚灵尸的制造者可以通过心灵联接跟缚灵尸交谈，也可以随意控制它的行动。和丧心奴不一样的是，缚灵尸对制造者满怀憎恨。一旦挣脱了制造者的控制，缚灵尸会不顾一切向制造者复仇。当它们亲手杀死制造者，自己也会变成粉末，重归尘土。
变成缚灵尸的雌性吉斯洋基人缓缓抽出光芒四射的灵能银剑，对我摆出铁心流武术的起手势，剑舞之姿。
我见过不少僵尸，它们行动迟缓，缺乏战术条理。
但眼前这个缚灵尸动作流畅敏捷，力量圆转自如，简直和生前那可怖的剑道大师毫无区别。
“……死在我的缚灵尸的剑下吧，夺心魔，这对你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结局了，忤逆神意者·尼尔·法厄！”
缚灵尸蝙蝠似的飞掠过来，耀眼的银光当头劈下！
等我反应过来，想要向后闪避已经晚了。
劲风呼啸，劈头盖脸撒下的银光变化成千万条银线，一齐斩到我身上。
就在这时，我惊异地看见浑身散出淡蓝色的光芒，这光芒就像一道无形的墙，阻住了势如雷电的银剑。雌性吉斯洋基人恍然未觉，只是一剑又一剑劈向我，剑锋和无形的蓝光相撞，迸出金属碰撞的鸣响和火花。
“传奇法师护甲，”蛛化卓尔啧啧称奇，“你的地表小盟友还有点儿魔法造诣……”
她抬手向我一指，蓝光护甲顿时分崩离析。
“死吧，我的兄弟。”
面对灵能银剑的锋芒，我再度向后闪避，随即显现了态变化。
霎时间，眼魔中央主眼放出的反魔法力场笼罩了蛛化卓尔。
错了，死的是你。
就在冰冷剑锋即将破额而入的瞬间，我接连显现了准备已久的心灵异能，同时感应蛛化卓尔。
我重申，我不是你的兄弟！
八条腿的新身体不是很好控制，我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总算保持了平衡。
我看见对面生物的胸口喷出五英尺高的蓝色血柱。态变化被迫中断了，它已经从眼魔变回了灵吸怪原形，灵能银剑穿透了它的心脏。它的银色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四条触须抽搐着想要抬起来，但最终绵软地垂了下去。
这么描述的确让读者和我自己多少有些不适，毕竟一秒钟前那还是我自己的身体。
强行占据一个活物的身体，迫使显能者和该生物彼此交换灵魂。这就是传心者独有的六级心灵异能，心灵交换。
如果没有反魔法力场压制了防护心灵的种种魔法效果，如果不是这位蛛后侍者太过得意忘形，我本是不会得手的。
但现在，我的身体本属于蛛化卓尔布里莎，而她的灵魂却在我的身体里承受了缚灵尸致命的一剑。
缚灵尸大声嘶叫，她的头和皮肤剥落崩解，化为飞灰，然后是肌肉和骨骼。正如我所知的那样，当缚灵尸亲手杀死制造者，自己也会变成粉末，重归尘土。
不到一分钟，曾经不可一世的龙骑士，银剑会netbsp;在周围八名信徒不解的眼神注视下，我念咒施法，对灵吸怪身体施展能够有效延长复活时限的遗体防腐术。
心灵交换并不是永久效果的，一旦持续时间结束，我的心智将被送回一具冰冷的灵吸怪尸体，等待我的将和蛛化卓尔一样，彻底的死亡。幸好有一个心灵自塑系的五级心灵异能，叫灵能复活术，只要十分钟显现心灵革新，我就能够掌握它。
施法完毕，我笨拙地转身，迈开尚不熟练的八条长腿，颤颤悠悠走向三件神器。
距离异能持续时间结束还有两个半小时。
我必须以最快度了结掉眼前这些事，然后显现心灵革新，掌握复生术，复活灵吸怪的身体，再把这下等的半虫类生物的丑陋身躯打个半死，最后结束心灵交换，让自己的心智回归原体。
剧本到这里圆满结束。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事物的一切展变化都能按照预想的进行就完美了。
但显然并非如此。
我走了没两步，突然感觉到浑身剧痛，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撕成了碎片。紧接着，灵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蛛化卓尔的身躯里剥离出来，不受控制地回到胸口还插着剑的灵吸怪身躯里。
剧痛和失血使我神智模糊，就连显能治疗伤势也无法做到。
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立即死去。
突然，一只手攥住了灵能银剑的剑柄，用力把它拔出我的胸膛，没有血再从伤口里喷出来——我的血几乎流尽了。
我吃力地转过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缚灵尸，以及她身后蛛化卓尔满是嘲弄的脸。
“了不起，你差一点儿就杀了我，只差了一点儿，如果不是我偏巧掌握传奇法术‘时间回溯’的话……不必惊讶，一旦我被杀死就会自动触这个法术，把时钟向回小小地拨动个六七秒——传奇法术远过你的想象，我的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
我想这样反驳，但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她的脸，就连心灵感应的力量都没有了。
恍惚之中，我感觉自己漂浮起来，向前方飞去。
我感觉身体在不断收缩，思维却在无限膨胀，好像变成了宇宙中的奇点。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全新的体验。不仅如此，前方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似乎有三个非常接近的奇点在呼唤我。
“……我，您忠诚的仆人，把它们奉献给您……”
恍惚之中我听到蛛化卓尔在咏唱神明的颂歌，她的声音让我厌烦。
我的头脑有些胀，感觉酸酸麻麻的，但是没有折磨我许久的精神撕裂般的疼痛。我知道自己的灵魂将作为徽章的代替品被献祭给蜘蛛神后，但现在却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
就这样永远沉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端的高声惨叫把我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难以忍受的头痛提醒我凝聚最后一点意志，增幅显现了活力术。
我现自己正漂浮在祭坛上，脑袋和漂浮的轮刃、长剑和《希瑞经》草稿两两与相对。在我和三件神器的正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火盆，还有八只火盆分别放置在祭坛的八角，火光熊熊。
半精灵在我们旁边躺着，赤身**，双眼紧闭，就像一头待放血的鸡。
出瘆人惨叫的是蛛化卓尔布里莎。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笨拙地挥舞着八爪蜘蛛精金匕，两只眼睛爆成了两个窟窿，鲜血从她的嘴里喷泉似的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胸膛，顺着她的小腹流的满身都是。
八名侍僧装束的卓尔全部尸横就地。她们的死状异常可怖，被一种力量从头顶到两腿之间从内部撕成了两片，大片大片的内脏和鲜血摊在地下。
一个震耳欲聋的尖锐怒吼由远及近，回荡在漆黑的虚空，整个位面都随之颤抖。
我从未听过如此可怕如此绝望的嚎叫，但我知道，它属于蜘蛛神后罗丝。
我看见布满毒汁和黏液露珠的位面丝线纷纷断裂，蛛网深渊只剩下无边无垠的虚空。
充斥神性力量的黑色火焰流淌出布里莎的眼窝。
蛛化卓尔双眼下的脸部皮肤溶解了，然后是肌肉和骨骼。
“我做了什么，您又为什么如此对我？”她长声嚎叫，“不，不，不……请别抛弃我，蜘蛛神后陛下，我的神明！”
回荡在位面虚空中的神之怒吼渐渐清晰可辨：“亵渎者——！”
随即归于沉寂，永寂。
“不，不可能，不可能，”感觉不到神明存在的布里莎尖声痛哭，溶解**的黑色神火已经顺着惨不忍睹的脖颈流过她的**，“请别抛弃您的忠仆，请别抛弃我！我全部的灵魂和信仰都已奉献给您，我所做的一切，都出于您的指示——”
那可未必。
听出我的声音，蛛化卓尔有一瞬间浑身僵硬，她恢复了冷静。“尼尔，我的兄弟，是你？”
我不是你的兄弟。
“那么，夺心魔，烙兹‘痉挛剧痛’，”她四平八稳的声音里孕育着极大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你导致的？”
差不多。
“你干了什么，”她声音颤抖，“该死的你干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跨过倒在地下的缚灵尸，转到她面前。雌性吉斯洋基人倒在地下，重新变回一具失去生命的死尸。看上去蜘蛛神后收回了祂的恩赐。
这是传心者独有的心灵异能，你可以叫它伪造感觉。
我告诉她。
显现它，我就能够有限地伪造受术者的一种感觉。受术者，譬如，你，会以为自己看到、听到、闻到、嗅到或摸到的是与真实情况不同的事物。
“什么时候你对我用了这个？”她略一思索，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你第二次变成眼魔……在那奇怪的互换身体之前？应该是，否则你没有其他的机会压制我的心灵防护法术……在那时候，你显现了两个心灵异能？”
对。只是以防万一，我必须考虑到如果心灵交换不成功的后果。
“那么，我搞错了什么？”她的身体战栗起来，“神后判决我亵渎！太阳在上，你让我搞错了什么？”
你看错了三件神器的摆放位置。
“不可能！”蛛化卓尔尖叫，“绝不可能！”
她的肋骨已经溶解得差不多了，黑火焰从两肋深入了内脏。
“神后赋予我狩魔蛛身躯，”血不住从她的嘴巴里喷出来，“从那一刻起，我就不是凡俗生物而是强大的恶魔！我的双眼时刻都附带有真知术，我怎么会看错，我不会看错！”
所以你才会对自己的错误坚信不疑。
我说。
伪造感觉与你能否“看见”无关，而是蒙蔽你对信息的处理分析能力，是愚弄真知术的最佳利器。你切实看到了各个神器的位置，但在你的脑子里，只会认定一个错误的定位。
蛛化卓尔浑身抖，沉默了几秒钟。“我都做了什么？”
我也不能肯定。
我当时处于半昏迷状态，必须实事求是。
不过结合我刚显能时所做的暗示来看，我想你错把《希瑞经》草稿当成了其他神器，并向你的神高声宣读了它。
《希瑞经》，邪神希瑞克创造的法器，即便是神也无法幸免的可怕神器。盗贼之神因为读过《希瑞经》而被希瑞克夺走了一部分神力和神职，就连创造者希瑞克自己，在读过《希瑞经》之后也了疯。
对蜘蛛神后高声宣读《希瑞经》草稿，这就无怪蛛网深渊位面崩塌、罗丝陷入沉寂了。
这个打击使布里莎出绝望的惨叫：“我要杀了你，夺心魔，我要杀了你！”咬牙切齿向我冲过来，但是才踏了一步，三条已经被神火腐蚀的前腿就一齐骨折了。
蛛化卓尔滚在我脚边，黑色火焰包裹侵蚀了她的狩魔蛛身体，随后渐渐熄灭。
“不应该这样的，”她喃喃地说，“不应该这样……我已经做出了预言……蜘蛛神后终将回归，祂将成为全部卓尔和蛛化卓尔的唯一神明，所有为敌者都将死去……我的预言，是不会错的……神后回归之日，也就是蛛化卓尔永远改变被歧视地位的时候……我的选择，是不会错的……”
我单膝跪在气若游丝的布里莎脸前，她只剩下了四分之一的身体。
可能你是对的。我对她说。罗丝终将回归成为唯一神明，蛛化卓尔地位扭转，成为罗伊斯教派宣扬的神明宠儿……将来有一天，或许如此。但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触须爬上了她残缺不全的脸庞。
痛苦，是我的朋友，请容许我向你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