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红娘

“什么？智观大师收了谁做师弟？”

“师弟是怎么个说法，只听说过收徒弟，哪有收师弟的。”

“怕不是我耳朵不好听错了……”

几个临近的女眷立刻被秋姐儿的话给吸引了，纷纷挨近了询问。

不是大家不庄重，实在是秋姐儿的话语出惊人。那智观大师是什么身份，哪有随便收师弟的道理！

嘴上问着，其实几人已经暗暗觉得是秋姐儿小孩子不懂事，不知轻重地乱说。

顾心不理会那几位女眷，只轻轻扯了扯秋姐儿的袖子，让她不要声张。

“……不要在做客的时候说这些，大师行事低调，不喜张扬。”

明着是告诫秋姐儿，然而声音并没有放得很低，近前的几个人还是听见了。

“宋二夫人，我刚才听到什么，你家闺女说……”一个挨着郭氏坐的女眷就拉住郭氏询问起来。

戏台上锣鼓响亮，郭氏趴在那女眷耳边，压着锣鼓声音大声道：“小孩子不知道场合，这会子也没办法跟你细说，总之是阿弥陀佛！我家要出一个大有机缘的人了！”

“这么说，不是我听错？”女眷惊讶地张了嘴巴。

“回头再说，咱们听戏。”郭氏反而卖起了关子，认认真真听起戏来。

那个女眷一脸的欲言又止，不住打量顾心。

顾心只当不知道，心里对郭氏母女的伶俐佩服不已，面上却云淡风轻，依旧和宋老夫人交谈两句，给秋姐儿递两块点心，跟郭氏讨论几句台上的戏词，或者笑着回答武靖侯夫人的问题，俨然一个合格的听戏客人。

然而关于她被智观大师收为师弟的消息，却很快就传遍了在场的女眷。

当着李家准备的大戏，大家不好大张旗鼓地讨论询问此事，但交头接耳是免不了。

两折子戏唱完，李家开了午宴款待众位来客，女眷们齐齐移步后面的暖厅，分序落座之后，终于是有人憋不住把问题抛了出来。

宋老夫人替顾心做了回答。

“……想必是传错了吧？智观大师近日并没有收徒，只是收了我家这个小儿媳妇做师弟——是替已经圆寂的憨敏大师收的俗家弟子。智观大师还亲自替她起了法名，叫做智定。这是莫大的佛缘，我已经定了日子，几天之后就去灵感寺供佛斋僧，也把拜师礼给这小儿媳妇做全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

宋老夫人开口证实，自然是千真万确了，众人于是再无怀疑，顿时纷纷惊叹。

顾心被好多道目光看住。

好几个人夸她天大的福气，说她一看面相就福德深厚什么的。

顾心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句佛号，面容沉静地谦虚道：“不敢妄称福德，晚辈只能加倍努力供奉佛祖，以全了这段缘法。以前晚辈曾发愿要塑一尊佛像供奉在寺中，如今得了这莫大机缘，便发了一个更大的愿，要建造一座庙宇，广传佛音，普度世人。唯愿一切顺遂，能早日达成心愿。”

就这样水到渠成的，顾心把要修庙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真是感谢宋老夫人和郭氏秋姐儿铺路！

有同谋，呃不，有队友的感觉真好，大家同心推动，事半功倍呀！

李家的午宴就这样被带动了节奏，直到宴会结束后大家重返戏台时，大半人听戏还是心不在焉的，三三两两议论灵感寺和顾心这段缘分。

谁能想到宋家这未过门的儿媳妇，还是个乡下丫头，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得了智观大师青睐呢！

智观大师那是什么身份！

先帝看重的人，连太后都不会怠慢他，每逢佛家重大节日都有赏赐给过去的！

有人艳羡顾心一步登天。

有人好奇她到底有福在哪里。

有人猜测是不是宋家暗中推动了此事，而宋家推一个小儿媳妇上位目的又何在。

还有人开始琢磨宋家有了智观大师的关系之后，在宫中、朝中会不会增加分量。

种种心思，暗自流动。

身处关注中心的顾心倒成了心思最简单的那一个。

她不求别的，就求一个财源广进！菩萨保佑，希望她能借着张仙姑和智观大师的东风，早早在京城扎下脚跟吧！

就在这样的议论和思量之中，最后一折戏开场了。

是一出《西厢》的《拷红》。武靖侯夫人点的，听郭氏说，武靖侯夫人就喜欢这样的热闹戏，而且喜欢看才子佳人。

顾心对听戏没兴趣，她喜欢节奏快的，台上咿咿呀呀唱半天唱不完一句话的慢吞吞，她听着憋气。

但客随主便，她得做出一份很有兴趣地样子。

不过看了一会，她还真的来了兴趣。因为那台上演红娘的人个子很高，身量也比旁人粗壮，而且举手投足的动作不是很协调，看上去有点突兀。

怎么选了这么个人来扮演主角呢？

难道是因为唱的好，所以扮相身段都不重要了吗？

顾心不懂戏，但听那红娘清脆伶俐的唱腔，也觉得不错。一段顾心基本没听懂的快速唱段结束，武靖侯夫人带头叫好，一众女眷纷纷称赞。

顾心就知道，看来人家唱的是真好。

她就一边跟着欣赏唱功，一边吐槽这个红娘太粗壮。

等一折子戏唱完，武靖侯夫人说一句“赏”，立刻有几个李家的婆子端着钱笸箩出来，把铜钱往戏台上哗啦啦地洒。

伶人们高声谢赏。

老夫人把几折子戏的主角都叫到跟前，额外每人又赏了小银锭子。

唱红娘的伶人走上几步，笑着问：“您老觉得奴家唱得可还行？”

顾心纳罕，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好听，跟唱戏时简直没法比。好像是重感冒哑了嗓子一样。

武靖侯夫人笑道：“你唱得不错。叫什么名儿啊？”

“叫未官。”

“多大年纪啦？”

“今年十四了。”

“哟，十四？长得高了点儿。”

“前几年还好，这两年身量猛长，饭量也大，扮相起来不成话了。”

“确实是大了点，不过你唱得不错，高点也无所谓。”

“多谢您老人家不嫌弃。奴家之前还想着，要是因为身量吃不下去这碗饭了，能不能在您跟前谋个差事，讨碗饭吃呢！”

女眷们哄笑，纷纷说这个小戏子好油滑的嘴巴，胆子也够大，竟然来侯夫人跟前打趣。

武靖侯夫人被逗得开心，又让人拿了两个荷花形状的小金锞子赏赐她。

一片热闹声中，顾心看到宋老夫人微微地笑着，笑意却没有蔓延到眼角，只是含笑看着那扮演红娘的伶人。

老夫人的神情让顾心感到奇怪。

难道这伶人有什么不妥吗？

一时间武靖侯夫人跟前的嬷嬷笑着让伶人们退下去，不要再缠磨了，等她们散去，女眷们这边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开去暖厅叙话，大家再聊一会也就各回各家了。

然而，大家刚出了看戏的敞厅，沿着回廊前行，离暖阁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旁边一道门里却冒出来两个人。

都是男子装扮，把众女眷唬了一跳。

“是谁在这里……”

武靖侯夫人皱着眉头刚要喝问，猛然认出了对方。

“王爷……”

武靖侯夫人就要行礼。

为首的男子大步上前，一把扶住，口中道：“外祖母不要这样拘礼。连太后都说您一把年纪，不要在我跟前如此。”

“是庐王爷！”

“庐王爷竟然在这里吗？”

众女眷们吃惊之余，来不及回避，只好纷纷跪下去，朝对方行礼问安。

游廊上从前到后相继跪下去一长溜。

顾心走在人堆里，此时也跟着跪倒，低头之前先重重打量了对方几眼。

只见那庐王爷一身玉白长衫，腰间碧玉带，玉冠粉面，身板挺拔，分明是个长相俊俏的少年郎。

他身后是个瘦高个子的仆人，有了在张仙姑那里遇见内侍的经历，顾心一下子认出了那是个小内侍。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相貌很年轻，只有身量是成年男子。

“原来这就是当今皇帝的胞弟啊！太后的小儿子！”

顾心暗想。

她也电光火石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刚才那个扮红娘的伶人看上去身材违和？那分明就是庐王爷扮的呀！

一个身量长成的男人，扎在一群女伶堆里演戏，能不显得突兀吗？

他后来到众人跟前打趣，那不好听的嗓音是在捏着嗓子说话吧！戏服领子高，遮了他的喉结。

怪不得他回答说自己十四岁呢，以前赵青青八卦过的，庐王可不就是十四岁。

只不过他发育得太好，十四岁倒像是十八九的大小伙子。

显然武靖侯夫人也发现蹊跷了，惊讶地说道：“刚才那红娘……”

“正是外孙我。”

庐王笑着接过武靖侯夫人的话头，在外祖母跟前一点亲王的架子都没有，和寻常富贵公子没什么两样。

郭氏跪在顾心身边，悄悄告诉她：“庐王爷最有孝顺名声的，你看他扮伶人别觉得惊讶，他在宫里头也曾经彩衣娱亲，这样哄过太后。太后常常夸他淳朴赤诚，敦孝有加。”

顾心轻轻“嗯”一声表示了解。

伶人在古时候是贱业，不像她上辈子那个时代，搞演艺可以万众瞩目德艺双馨甚至搞个艺术家的名头，这年月唱戏的身份低。庐王以堂堂亲王身份当众扮戏，那是大大失了体统的。

可是他是为了孝顺长辈啊，这又是孝心一则，跟声色犬马不沾边了。

“哎呀王爷您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知道您老人家喜欢这出戏，我可是私下排演了很久，好容易才得了这个机会跟您献丑。”

“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的！外祖母，你只说我扮得好不好？”

庐王爷像个孩子似的在武靖侯夫人面前撒娇。

“好是好，但……”

“好就可以！只要您看得高兴，就什么都值了。不过外孙得跟您坦白，扮相是我，唱的可不是我，是人家班子里头叫未官的一个孩子，外祖母您得好好赏一赏她！”

武靖侯夫人哪有不依的，当时就派人去给未官和戏班子发赏。

庐王爷亲热挽起武靖侯夫人的胳膊，“至于您赏给我的两个金锞子，我可要带回宫里去好好留着，也让太后看看，高兴高兴。”

武靖侯夫人虽然惶恐觉得这庐王扮红娘于礼不合，但到底是被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别说嘴了，快让大家起来吧。”

“是，外祖母。”

庐王就对依旧跪着的众女眷叫起。

女眷们纷纷起身，未出阁的小姐们和年轻媳妇们自然是深深低头回避，不敢多看庐王。有和武靖侯夫人关系亲近的年长太太们就顺势恭维，夸赞庐王孝心，艳羡武靖侯夫人的福气。

把武靖侯夫人说得越发高兴。

顾心在宋老夫人脸上再次看到了那种不达眼底的笑。

看来老夫人早就认出那红娘是庐王了！

顾心瞄宋老夫人的时候，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她敏锐地转眸看去，一下就对上了庐王的眼。

那眯着笑的丹凤眼，斜斜上挑的眼角……亮晶晶的眼珠不知道藏着什么情绪。

顾心没敢多看，连忙学众人低头回避。

庐王俊俏是俊俏，可看人的眼神让顾心感觉心里不踏实。

庐王往过看的时候，同时还在那边跟武靖侯夫人打趣说话，过了有好一会，顾心才感觉到他目光的移开。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因为庐王的到来，他虽然是晚辈，但身份太高，武靖侯夫人就撇下众人去专门陪他。

众位来做客的女眷们回到暖阁坐了一会，武靖侯夫人跟前的嬷嬷来说，王爷要在府里用饭，夫人一时半会过不来，请各位客人在暖阁这边用晚饭，招待不周云云。

大家就纷纷起身，告辞离开。本来就没打算在此留饭的，现在就更不会没眼色地留下了。

那嬷嬷请宋府诸人留步，说武靖侯夫人还有话要问。

于是其他客人相继走掉后，就剩了宋老夫人一家子，顾心自然要跟着老夫人留下。

赵青青不耐烦看见庐王，当然是先走为敬。她陪顾心同来，顾心就往外送一送她，到了垂花门才止步。

送走赵青青，前面有李家小丫鬟带路，顾心朝着暖阁往回走。

入了冬天短，此时天色已经微暗，李宅的花木扶疏中突然转出一个人，拦住顾心去路。

顾心忙站住脚，看到庐王正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