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一)

呼延实所在的第五军营地的正大门口,穿着一套贴身战裙,尽显火辣身材的伊华沙,戴着特制的护手,手上抓着一条已经卷到了一起,上面满是倒钩铁刺的可怖长鞭,这也正是她性命相交的武器,与曹焱手持的方天画戟一样,在这些日子里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卫国这边几路人马都已经知道敌人中间有个特别厉害的混血女子,擅使一条布满了倒刺的长鞭,面容姣好,一流身段,如此美人,到了战场上,却是杀人不眨眼,一鞭子下去,抽得人皮开肉绽,轻轻一拉,就扯下一条肉来,这威力甚至比那些同样出身大漠,青面獠牙的黑面男子都还要可怕,故而在私下里,一些人都称她为“母夜叉”。

夜叉罗刹,本都是人族神话传说里的恶鬼,这么说倒也算是贴切。

却见另外还有两个神色间满是傲然之色的罗刹族战士将双手抱胸,扬起下巴,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前方如临大敌的敌人,就好像是两个尽职尽责的门神。

关于他们三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敌军的大营之外等待,这却是曹焱的意思了。

到底还是因为出于谨慎,所以曹焱对于呼延实突然离世的这种消息,并不是很信,或者说有一种本能的怀疑,故而他现在正需要让一个自己非常信任,而且也有能力独当一面的人前往敌方大营刺探一番情况。

可说起来,整个队伍里,能与卫国人进行正常沟通的,除了他自己以外,也就是伊华沙了,其他人最多也就只懂得一些简单的指令罢了,行军打仗途中尚且都不太方便,更遑论是跟人交流,但他是主帅,绝不可能以身犯险,深入敌营,而伊华沙呢,却也有些麻烦的地方。

若是普通的手下,他自然便直接让对方去了,毕竟战事要紧,为了最终的胜利,一定的牺牲本来就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可她到底是个女人,而他曹焱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却也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伊华沙自己主动请缨,曹焱拗不过她,也就同意她带上两人陪同,最后又私下里细细嘱咐了一番,便让他们来了。

伊华沙倒也不是真的想来,不过是出于心中的爱慕,为了表现自己,故而想为曹焱分忧罢了,更何况她也明白,适合出使的人,也不过就是她一人而已。

三人策马跑到了敌方大营门口,为免误会,离得老远便表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规规矩矩地下了马,传了口信,便默默地站在外面等待对方的通传,等了一会儿后,门口突然有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响起,伊华沙听得模模糊糊的,知道来者不善,固然不惧,也仍然还是皱起了眉头。

“黑面鬼,给俺纳命来!”

大门一开,却见先前那位跪在呼延实灵柩边上撒纸钱哭嚎,身披铠甲,手持朴刀的壮汉,一边大声怒吼着,一边从里面迈着大步冲了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也不管其他,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直接就挥刀朝着这边猛砍了过来。

不过还未等他真的跑到自己的面前逞凶,伊华沙冷笑一声,手腕一动,轻轻一抖手中长鞭,卷在一起的鞭子就好似毒龙出洞,闪电般地往其脚下一套,伊华沙再猛地一拉,顿时让其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大刀也直接掉到了一边,然后被伊华沙身后的一个罗刹族战士见状顺势捡了回来,他们却是丝毫不懂规矩,哪怕孤身站在敌方大营前面也不减半分凶悍之气,既然对方都要朝他们动手,他们也不客气,便直接挥刀朝着倒在地上的敌人砍去。

那粗豪的汉子在跑动的途中被人把脚给拉了一下,无奈跌倒在地,摔了个七晕八素不说,因为身上的铠甲有些重,不方便行动,这一时半会儿挣扎着也站不起来,耳闻头顶劲风呼啸,知道不妙,心下骇然,只得暗道一声“吾命休矣”,正待闭目等死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娇斥响起,然后立马就是一声男人的惨呼,接着就是刀子落地的声音。

救了他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他刚才心心念念想要上去抓来,然后在大将军灵位前杀了祭奠的伊华沙。

原来刚才她眼看自己的手下竟然因为一时冲动就要杀人,为免这次刺探情报的任务还未开始便失败,情急之下,只得自己将手中的鞭子又是一甩,狠狠地抽在了那罗刹族战士的手腕处,逼得对方吃痛弃刀。

“放肆!”

她满脸怒容,娇喝一声,气势十足,却是用的罗刹语,那两个罗刹族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也不敢还嘴,赶紧便退了回来。

也正是在这情况几番变化的时候,大营里面现在可以主事的人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出来,远远地正看见这一幕,马上就有一人高声怒喝道:“混账东西,竟然敢来我营前耀武扬威?”

“岂非是欺我卫国无人?”

“妈了个巴子的!给老子杀!”

“杀千刀的黑面鬼!都给老子去死!”

一群人嘴上骂骂咧咧的,群情激愤之下,看样子是真打算直接动手了,伊华沙也做好了立刻撤退的准备,然而,正待双方一言不合就要正式开打的时候,对面突然有人高声大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鼓足了中气的一声吼,声音极大,一下子便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声音,整个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这却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呼延实在帐中制定计划的时候,待在他身边,被他吩咐前往召集跟随了自己多年,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一同协作完成大计的那个中年汉子,他得到了呼延实的授意,主导整个计划的进行,权柄不小,他这一声喊出来,便隐然成了整个队伍的中心。

他这一喝,其他一些完全不知情的人先都停了下来,可顿了一会儿之后,又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为何住手?”

“贼寇就在眼前!大将军就是他们害死的!那么多弟兄都死在了他们手上,难道还不许我们报仇么?”

“就是!”

“说得好!就该杀了他们,以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

这一说到备受爱戴的大将军呼延实,这些人的眼睛立马又红了,个个都喘着粗气,看向对面三人的眼神,已经是十分不善,肌肉紧绷,蠢蠢欲动。

伊华沙见状,知道自己不得不先开口了,当下便朗声道:“呵,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古已有之的规矩,想我们不过区区三人,尔等却有数千兵马在前,你们若是真的不守规矩,那我们束手就擒便是,无非一死,又有何惧之?只是我却真没想到,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自我标榜为英雄好汉,在这时候竟然连你们口中所称的‘黑面鬼’也不如!”

对面的人几乎全部都愣住了,那些原本想要直接动手的人,也都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他们一是没想到这出身大漠的混血女子,竟然能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人族语,虽然口音上与他们这些卫国人有些细微的区别,但大体上还是能听懂的。

第二就是对方这么一说,就等于先把理占住了,这女子给这次的事定性为双方的使者往来,那就不一样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确实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然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杀了几个使者,对于最终的胜利与否,影响不大,反倒是会激起人家的愤怒,上上下下,一心复仇,战斗力往往更高,这又何苦来哉,再说正如对方刚才所言,人家不过区区三个人,都有这胆色直接跑过来,他们难道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哼,什么使者不使者,你一来,却先把我们的人给打了,到了我们的地盘上,还要抖你的威风么?这又是哪里出来的道理?”

当下便有人高声呵斥,显然是不愿意看到她一个敌方的女子如此威风,故而出言。

看伊华沙那样子,一人面对敌方一群壮汉,站在敌方大营的正前方,却是丝毫不惧,反而做出不屑的样子高声道:“事实究竟如何,大家都看在眼中,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跟我一个女子来混淆是非么,颠倒黑白么?呵,你们这些卫国人,平日里都嘲笑我们是蛮子,现在看来,你们可比我们蛮横多了!”

她这么一说,不少冲动之人面露愤怒之色,差点直接拔刀杀过来,但更多人,却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有些羞愧。

不想看见自己这边的人落了下风,最早喝住众人的那人再度开口道:“好了,逞一些口舌之利也算不得什么,你便直说了吧,你到底是来作甚的。”

伊华沙闻言,这才一抱拳,朝着对方规规矩矩地说道:“两国交战,身为敌我双方,非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大势,我们虽是敌人,但我家将军,对于享誉南地的呼延大将军,向来都是十分仰慕的,这些日子里作为对手,皆是命数使然,我家将军自己也常常私下感叹,今日眼见贵营地突然升起白旗,恸哭之声四起,我家将军心忧呼延大将军的情况,故而特意派我前来一见。”

其实目的也很简单,不就是为了来看呼延实死没死嘛,双方都明白的事,但伊华沙这话就说得漂亮了,先是扯了一些大势,命数,这样对方虽然损兵折将,但只要稍微明事理的,知道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怨不起来,接着又夸了一番呼延实,说自家将军十分仰慕,为这次的出使冠上了一个表面上过得去的名头,哪怕是敌人,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不过都是军中人,性子自然冲动,当下还是有几人忍不住开口喝问。

“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是啊!”

“他自己怎么不来?”

一看自己说一句就又有人起哄,伊华沙却是理都懒得理,甚至直接看都懒得看了,只是开口道:“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你们自诩为精锐,却连我身后这两个你们口中的‘黑面鬼’也比不上,看来呼延大将军也没什么了不起,什么治军严明,沽名钓誉之辈罢了,我真为我家将军不值,想他今日还特意吩咐我态度要恭顺一些,现在看来,你们也配么?”

她哪里会说这些话,这些自然都是曹焱教的,不然也不至于句句都戳到对方的软肋上。

软硬交杂,看似是骂,其实都是在暗中抬高呼延实,这就是曹焱所特意嘱咐的,因为只有这样,伊华沙等人才能全身而退。

对面的人听完,虽然气愤,但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他们都是大老粗,口舌之争,却是不是自己所擅长,当下只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由一开始那人开口盖了过去,道:“行了,你直说了吧,你到底要如何?”

伊华沙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开口道:“哎,奇了怪了,我是来访的使者,难道有让使者站在外面说话的规矩么?我想就算是卫国也没这种道理吧?当然了,如果诸位实在不欢迎我们,我们转身离开便是了,正如你说的,我们又何必要浪费口舌呢?还是说你们这么多人,却连让我们三个人进去看看的胆子都没有?”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顿时更加愤怒,但那人却把眼珠子一转,与一些知情者互相对了个眼神,因为他们是知道事情始末的,这时候怎么可能让对方跑了,他们要的就是让对方相信,或者说肯定大将军已经死了的事实,对方这次能来,他反倒是求之不得的。

当下他马上便侧过身,表情故作沉重地伸手邀请道:“我们还不至于如此小气,你区区一个弱女子都敢过来,我们自然没有不敢让你进来的道理,你们便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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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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