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掌门

第八章 掌门

瑶琴飞驰而进,四周云朵一闪而过,孟凡姝举头望天,一片瓦蓝,似纹丝不动。

又过得片刻,琴却是慢了下来。俯瞰之中,只见脚下群山莽莽,黛绿苍苍。紧接着,那琴一个俯冲,遂穿梭于各色山峰之间,它们或雄奇险峻,或婉约秀美,孟凡姝一时间目不暇接,觉得在此间飞驰,惊险无比,却又酣畅淋漓。

千弦子见状,心中一动,起了捉弄之心。

那瑶琴突然间失控了一般,不再左右避让,而是直戳戳地,撞向前面山峰。

眼见将要琴毁人亡,他嘴角微扬,不作躲闪,转头瞧了一眼孟凡姝,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只见一双妙目盯着自己,无比镇定,眉头微簇,似是不满。

千弦子老脸一红,心中却是一阵激赏:这女孩儿临危丝毫不乱,果然不比寻常。

那琴撞向山腰,一霎间,七根琴弦不奏而鸣,近在眼前的山体,如同回应一般,在表面突然生出两扇紫色的门来,琴鸣再起,两门如光翼般扇动,分开左右,接着只听‘嗖’的一声,琴身穿门而入,没于山中。

一瞬间的黑暗,接着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匹练般的瀑布,似从九天而落,依稀可见仙禽零星飞过,伴着啁啾清鸣,甚是好听,四周是参天古木,奇花异草,偶有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再远处是山影幢幢,不知其远。

更让人惊叹的是,那暗蓝色的天幕,竟然罗列着浩瀚繁星,或如明珠璀璨,或似飘渺云烟。

一颗流星划过,拖着尾巴,挥洒出短暂耀目的光芒。

“哇,快看……”孟凡姝指着那颗远去的流星,“大叔,这,这是白天还是晚上?”她兴奋地问道,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千弦子心道:几乎忘了,她只有十二岁呢。倘若这丫头任何时候都心如止水,如同身体里住着老妖怪,岂不无趣的紧。

只听他解释道:“此乃古琴派的阵法幻象,以防外敌侵扰。此刻是星河之象,倒也稀松平常。若有朝一日,你见到护山大阵开启,那才叫一个精彩……”

瑶琴过水穿山,继续飞行,不多久便来到一座山前,二人落于半山腰,千弦子收了瑶琴。

一位年轻道士早已恭候多时,他眉眼和顺,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行礼道:“恭迎师叔,掌门已等候多时。”

说完装作不经意,偷偷瞟了一眼孟凡姝,却不料被千弦子逮了个正着。千弦子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多久没见过女人了,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那道士闻言满面通红。千弦子继续骂道:“一群道士,妈的,全养成和尚了。”

孟凡姝“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刚要回话,突然有声音在她耳廓响起,“……吾为其道,吾为其狗……欺世盗名,可笑可笑……”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飘忽杳渺,似是十分疲倦,语意悲怆,带着嘲笑。

“谁在说话?”孟凡姝问道。

“什么?丫头你幻听了吗?”千弦子见她仔细聆听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道:

“枉你装了那么久的淡然自若,此刻还不是露馅了?不过无妨,你一介凡人,惊叹于各种波谲云诡鬼斧神工的景象,有幻觉,很正常!”

“是女子,大叔!”

“女子大叔?胡说八道,贫道怎么会是女的,如今在这古琴门地界,除了丫头你,再无女子。”

或许真是自己的问题?孟凡姝没再追问,那声音却是听不到了。

“师父,弟子已将人带回。”

“嗯,千弦,做得好。”

千弦子早已传讯给了掌门常戚真人,此刻,孟凡姝看到这位“世间乐音之主”,还是有些惊讶的。

她已得知,修道者无法从相貌判断年龄,高者驻颜有术,长生久视,在此间算不得什么令人惊叹的事。

曾以为是这位掌门人就算不是丰神俊秀龙章凤姿,也该是道貌古颜荣光焕发什么的。

不料那端坐于位的掌门常戚真人,竟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小姑娘,且上前来。”常戚真人道。

孟凡姝缓步上前,只觉一道目光扫来,如同阴影漫过,自己被笼罩于内,似乎又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无处藏身,仿佛里里外外被看得通透。

她心中反感。想要看清那人的眼睛,却怎么也瞧不分明。

那人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孟凡姝一惊,本能的想甩脱,却看见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钳住自己。又听见他喘着粗气,感觉到他手在颤抖。

“师父!”千弦子惊叫一声。

常戚真人闻声一愣,松开女孩,面色不改道:

“小姑娘,别紧张。”

孟凡姝心中泛起怒意:我怎么觉得紧张的是你?这老不修,本姑娘可不是小孩子,岂能随便抓手的?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连叹了几声,声音顿挫抑扬,似在弹唱。如同一股暖流浸过心头,孟凡姝竟觉有如沐春风之感。刹那间,心神得到安抚,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她几乎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就此安静下来。

常戚真人这一手语音摄术,得自音律,比音同心,可涤心安神,更有蛊惑之能。孟凡姝与梨媚儿打过交道,此时若能想到此节,只怕会多出一分心眼来。

“你的事我已知晓。你将那曲子奏来,不要有所顾虑。”

孟凡姝依言横打短笛,旋声敛意,逦迤入拍,所奏之曲,正是那《唤东风》。

但她心中到底是存了顾虑,怕那吸人魂魄之事重演,兼之此时的心境有所不同,故而,那笛子并未失控,一曲下来,也未见有何异样。

常戚真人着实又惊叹了一把,之前正是他,在千里之外感受到那冥冥乐音,遂发出讯息,让人前去寻人,而此刻,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身为乐音大家的他,并未做出任何评价。

他又看过短笛,言道:

“此笛内隐邪灵,藏着一股怨气,那邪灵待得时机到了,便会噬主。若要将之除去,只怕要待些时日,你暂时最好不去用它。那曲子倒是不凡,显然是依托心法而谱,确能明心笃志,时常吹奏,多有裨益,只是,谨记,切勿再用这短笛去奏。”

曲子吹完,孟凡姝心中复又变地爽朗明净,她疑窦又生:刚刚不是才吹了一曲么?也未见如何,你和公子羽,到底谁说的是真?

思忖间,听得常戚真人道:“我门中有上古心法,可依托乐音,访凶寻人,穷极碧落;追本溯源,须臾九迁。你弟弟的事务须借助此心法,不过,寻他要靠你自己。”

他见孟凡姝面带疑惑,道:“你们是血亲,自是不同于旁人。个中原委,你习得心法,自然知悉。我且问你,你可愿意入我古琴门,习此心法?”

孟凡姝心中又生出不满来,微微撇了撇嘴,暗道:我有求于人,适才你又言明非你不可,那我还有的选么?你们赶着收徒,谁都看出来了。罢了,为了弟弟,就且如此吧。

嘴上却说道:“真能寻得阿弟么?伯伯,您是一派之尊长,又是天下乐音之主,一言九鼎,可不能诳我。”

常戚真人哈哈一笑,眼角的沟壑又深了几分:“老夫虚度九百余载,从未曾食言。怎么,小姑娘,你不信我?”

他似乎笃定了孟凡姝会入得古琴门,对一旁的千弦子说道:“千弦,往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明日起,代我授她内门心法。”

千弦子心中万分震惊:师妹?

他嚅嗫道:“我本想收这丫头为徒呢,师父你可真会夺人之美。”

又问道:“师父,不知师妹的道号是……”

安静了片刻,常戚真人沉吟道:“灵犀子。”

二人离去好久,常戚真人心中依旧不能平静。

桌上有一柄铜镜,刚好能照到自己,镜中那人鸡皮鹤发,惨淡如风中之烛。

苍老如斯,却并非来自岁月的折磨。

他本尘世一介布衣,偶得上古真笈《玄音诀》,逐章而习,功法一日千里,后来更是一朝成名,天下尽知,年纪轻轻便开山立派,创建古琴门。后又寻得道侣,二人共参道法,携升丹元,以证大道。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只是,事情未免太顺利了些。他隐隐觉得不对。

果真,福兮祸所伏,当他的玄音诀练到第九层,终于发现自己所习功法,有着天大的弊端。

经脉无法继续拓展,再无提升功力、突破境界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迅速变老!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生机的流失,苍老的速度,比之凡人经不住岁月更迭,更甚。

想要散功,另习他法,已然不可能,时间不允许,他也舍不得这一身神通。而且,整个古琴门上上下下皆习此功法,早晚东窗事发。

他不甘心。之后经历了什么,他冷暖自知。也算苍天不负有心人,竟让他寻出解决之法来!

那法子言明,须寻得“玲珑子”和“灵犀子”。玲珑子,是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子。能助他再生窍穴,锁住根基,拖住岁月的步伐。

而灵犀子生有一条异脉:灵犀脉。如果借助再生的窍穴,将灵犀脉夺来,便可苍颜返步,白发还青!

常戚真人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反复思考多方引证,终于确定,此法虽然阴损无比,却是可行!甚至,渡此难关,霞举飞升,亦再次成为可能。

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其他了。什么深情厚谊,道义诚信,在死亡的威胁之前,一文不值。

几百年来,古琴门先后找到数位玲珑子。常戚真人借此侵玄机、夺造化,方法阴损,却也因此得存于世间。

但“灵犀子”却始终冥冥渺渺,未见踪迹。那“玲珑子”功效再妙,又如何敌得过时光?生机细微地一点点流逝,常戚真人还是察觉的到。

得到灵犀子,变得愈发迫切。

于是他语重心长,一番说辞,命整个古琴门寻找灵犀气韵的女子。又借助“乐音之主”的身份,敦促那些份属同宗的门派务必襄助。

灵犀子当然有灵犀气韵,但说什么与乐器亲和,激发乐器潜力,则纯是托词,意属无稽。不过门下众人素来对他敬若神明,莫敢乖违,又怎么会心生质疑?

常戚真人见到孟凡姝的那一刻,心中已是波翻浪滚。孟凡姝站在他身前,饶是城府深厚如他,还是没忍住。他急于确认孟凡姝身份,想知道她体内脉络是何等端貌,竟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手上已有一位玲珑子,寄养在外,如今又寻到灵犀子。万事俱备,彼岸即在眼前,焉能不兴奋?

无怪他失态无状,他从风华正好等到皓首苍髯,已耗尽了心力,等了太久。

古琴掌门用颤抖的手轻抚镜中的自己,压低声音道:“五百年了,终于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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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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