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惆怅的孤岛

第151章 惆怅的孤岛

一个月来,蒋一帆的书桌上与地上全堆满了新城钢铁集团的资料,每次办公他都要一大步跨进椅子边上。

好在曹平生对于蒋一帆家中的变故表示充分理解,并破天荒地允许其回家办公。

原材料进销存表、存货库龄表、固定资产明细表、产品市场价格分析表、产能分析说明、银行贷款合同、设备或材料采购合同、税务争议相关资料……文件中的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了蒋一帆对于钢铁行业的认知。

我国虽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钢铁大国,但还称不上钢铁强国。

在技术含量与附加值更高的特钢领域,国内龙头企业的竞争力与卢森堡的安赛乐米塔尔钢铁集团,日本的新日铁住金公司,韩国浦项钢铁公司等世界一流钢企仍存在差距。

更出乎蒋一帆意料的是,在新城钢铁集团的内部资料中,居然记载着“公司现阶段无法生产磨具钢”的字样。

所谓磨具钢,就是用来制造冷冲模、热锻模、压铸模等模具的钢种。

央广网报道称:“中国每年生产圆珠笔380亿支,占全球总供应量的80%,但笔尖珠芯却90%来自进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我国钢铁技术水平落后、产能长时间过剩的情形下,银行的信贷收紧是结果,政府的环保监管是必然。

作茧自缚的每一场悲剧,都是命中注定。

以前蒋一帆作为一名投资银行员工,收集、阅读和分析这些公司资料如同一日三餐,平淡无常。

无论资料上的内容是好得出奇还是坏到极致,蒋一帆的内心始终从容淡定,不骄不躁。

但当这一页又一页的噩耗完全来自父母的毕生心血时,蒋一帆的表现经常是看着看着就发起愣来,他的大脑似乎运算稳定性出现了故障,续航能力有时也跟不太上。

新城钢铁集团作为国内上市公司,在每年8月30日前,集团当年的半年度财务报告必须对外披露;而蒋一帆从目前几个月的经营数据看,集团亏损情况愈发严重,相较于去年同期已经下降了近40%。

从新城集团的内部资料中,蒋一帆很快找出了亏损的直接原因:

1、近年来钢铁运输成本不断增加;

2、一直依赖进口的矿石等原材料价格因人民币贬值而有所上升,导致成本上升;

3、市场上钢材价格持续下跌,其中集团产品中的长材价格下跌超过800元吨,板带才及管材价格下跌超过1000元吨;

一边是成本上升,一边是售价下降,仅有的利润空间因收入和成本的双向夹击而无处喘息。

依照目前的亏损态势,蒋一帆估算出在今年2015年半年报披露时,整个新城集团的经营业绩将出现巨额亏损,其中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预计金额为-19.6亿元,届时集团股价必将遭受滑铁卢式的重创。

而如果此时要进行资产重组,将公司的部分股权出让,就必须赶紧找到买家,至少要在集团半年报公布之前签订《股权转让协议》,明确转让价格。

否则,若飞流直下的数据一经公布,新城集团个看似未来只会亏钱而不能赚钱的公司,就很难以合理的价格出售了。

对现在的蒋一帆而言,摆在眼前的难题还不只时间;新城集团体量巨大,如今在这个行业中实现产业整合,还有哪家公司有足够的钱买呢?

国企么?

网上报道的国有钢企基本也是接连亏损,甚至亏得比民企还严重。

其中有一家国企从2011年至2014年,亏损总额超过57亿元,负债率接近80%。

业内人士表示,如果这家企业不是国企而是民企,可能早就关门了。它之所以还在生产,就是为了养活两万岗职工和三万退休人员,有生产才有现金流,才能发出工资。

某规模更大的上市钢铁国企董事长也对记者说:“我们有近十万员工是吃钢铁饭,钢铁主业如果不能自己造血,企业发展将不可持续,不让员工流离失所,是国企的责任所在。”

于是行业现状出现了鸡肋般地尴尬,产业重组的目的,是让资源聚集,大鱼吃小鱼,优胜劣汰,但当小鱼想被大鱼吃,或者大鱼想被其他大鱼吃的时候,发现其他大鱼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吃鱼了……

如果大型国企都资不抵债,无力接手,那么还能将新城集团卖给谁呢?

“妈,为什么一定要卖?”蒋一帆先前朝母亲何苇平十分不解地问道。

“这是大势所趋,我们无力回天,如果不卖,不整合,引入新生力量,会亏得更多,那上万名员工怎么办?他们会没有家的……”何苇平万般沮丧的神情又浮现在蒋一帆的脑海之中。

在这个不得不寻找合适对手方的疲惫过程中,每当蒋一帆从厚厚的文件堆里翻出手机,看到王暮雪的未读微信时,心情就越发沉重。

“一帆哥,他们对外担保的内部决策文件缺失了严重么?”

“一帆哥,发行人偿债能力指标与同行业公司的差异对比表,你那里有模板么?”

“一帆哥,原材料消耗的数据,具体是要怎样的数据?”

“一帆哥,关于盈利预测分析,怎么才能评判企业提供的靠不靠谱?”

……

蒋一帆每次回复完,都责怪自己怎么又没注意手机,提示音明明响了,但他的思绪却经常不在现实世界里。

在投资银行,一旦项目组人员之间彼此达成了默契,一起努力做出了成功案例,原则上领导不会轻易拆散这个“福星”项目组。

故现在的蒋一帆仍旧是法式集团的现场负责人,只不过在曹平生的阻拦下,蒋一帆成为了明和证券第一位永远不在现场出现的“现场负责人”。

蒋一帆很清楚,这两个月是王暮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否让法式集团在规定的时间点顺利申报,对于王暮雪今年6月的入职面试至关重要。

若法式集团申报出了问题,蒋一帆都可以非常轻松地预测到王暮雪的入职考评会将面临的困境。

那些考官们不会去细究这位如今25岁的姑娘是如何拉来12个亿的资产证券化项目的,也不会好奇她在中德跨国并购谈判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更不会感兴趣两个中规中矩的IPO项目是如何成功申报的,他们最在意的会是:王暮雪,请你告诉我们,法式集团IPO,为何没有做出来?问题在哪里?项目本身有什么问题?你们项目组本身的工作有什么问题?

在获得社会的第一次认可之前,申请者是不允许失败的,尤其对于那些活在别人有色眼镜下的申请者而言,更是如此。

因为王暮雪的家境,别人说她吃不了苦;

因为王暮雪的长相,别人说她就是个花瓶;

因为王暮雪顺利做出了项目,别人说那都是运气和领导的偏爱;

甚至于她桌面上多出来的礼物,别人都恶意传播她靠的是岔开的双腿。

别人说的这些王暮雪自然不会知道,甚至就连每天跟着她一起做项目的柴胡也不知道,因为高素质的传播群体总还是会小心保护他们伤害的对象,以此守住自己可以继续背后娱乐的安全区。

蒋一帆知道无论是现在的节骨眼,还是未来王暮雪顺利入职之后,都是一个需要自己加以保护的对象,但家庭的巨变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寻求爱情和守护爱情的力气和勇气。

如果蒋一帆是清朝的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他是绝不会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在自己跌下王座,帝国命运未卜之时,册封皇后和皇妃的。

新城集团的一间办公室里,彻夜独坐的蒋一帆想起了几米曾在《星空》中写过的一句话:“我常常一个人,走很长的路,在起风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

几米是蒋一帆特别欣赏一位台湾绘本画家,该画家1998年首度在台湾出版个人的绘本创作《森林里的秘密》、《微笑的鱼》。

1999年出版的《向左走,向右走》,获选为1999年金石堂十大最具影响力的书,开创出成人绘本的新型式,兴起一股绘本创作风潮。

从几米的作品中,蒋一帆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心思敏锐、情感细腻、腼腆善良的男子,这个男子好似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他自己。

别人称赞他蒋一帆情商高,不过是因为他对于别人的情绪和目的极其敏感,极其在意,以至于很多时候他要把自己像泥人一样地不停揉捏,忍者巨痛微笑着,最终笑成了别人喜欢的样子。

蒋一帆捏泥人的手艺很好,又快又准又得体,他曾经坚信只要捏好泥人,就可永不经历沧桑,淡然处世,波澜不惊。

但现在的他才明白,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一辈子自全。

只不过,作为三云出名的钢铁大王蒋首义的儿子,蒋一帆没有放弃。

自从父亲有了微信开始,蒋一帆就清晰地、深刻地记得父亲的签名:作为中国钢铁人,我们最不容易做到的就是放弃;而最容易做到的,就是给自己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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