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她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妈妈去世的时候，医生也是拿着这样的几张纸过来让她签，她签了，然后，她就再也没醒过来。

“我不签。”坚定的三个字。

项佑皱了下眉，盯着她失常的脸。

医生见怪不怪，“夜太太，这是必走的程序，手术已经在进行了，如果您不签，委托别人签也可以。”她看了眼一旁的项佑。

“谁也不许签！”宋漪咬牙，牙槽却在轻颤。

医生叹了口气，“只是签个字而已，手术该做的已经在做了。您这样会让我们很为难。”

“我说不签就不签！”宋漪瞪大的眼眶已经发红，“他没事，我为什么要签！为什么要签！”

医生也察觉了她的失常，知道这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让她签了，无奈的看了眼项佑。

项佑领会，也不想让医生为难，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纸笔，“您先给我，签好我再去找您。”

他手才伸到一半，宋漪一把夺过医生手上的“手术同意书”，“嗤嗤”撕了个粉碎，往地上一砸……

才刚开口，就被宋漪堵了回去，通红的眼瞪着他：“你闭嘴，我不听！那破纸我为什么要签？他好好的，他说办完事就回家，让我在家等他。他马上就出来跟我回家了，我签那张纸干什么！”

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抗拒接受那纸冷冰冰的同意书。

他明明好好的，两个小时前还给她打过电话。

她不肯接受现实的样子让项佑鼻子酸涩。

她惨白的脸，微抖的唇，无一不昭示着她的恐惧、害怕，却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他吸了口气，“易哥不会有事的。”

“他本来就没事，谁说他有事！”她死死瞪着他，双拳握得直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项佑转头望过去，莫杭和林笑来了。易哥出事，他不可能不告诉莫杭。

宋漪立在原地，一动没动。现在所有的事都跟她没关系，她只在意，门里的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能出来。

莫杭和林笑满脸焦急跑到他们身边，林笑皱眉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门，看向脸色惨白的宋漪，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似乎与世隔绝。

心口一疼，她这个样子，让她手足无措。

莫杭急问：“怎么样了？”

项佑默不作声的对他摇了摇头，朝面前的宋漪示意了一眼。

莫杭眼一移，看向她。

她立在那，像座雕塑，只通红颤抖的眼和微抖的唇昭示她是个活人。

他能理解她，她已经紧绷到极限，随时会倒下去。

他轻碰了下身边看着她发呆的林笑。

林笑扭头看他，他朝宋漪示意了一眼。

林笑这才回过神，缓缓伸手，握住宋漪的手，轻捏了捏，轻唤一声：“漪。”

宋漪扭头看她，眼眸闪了闪，“你们怎么来了？”都跑来凑什么热闹，夜易又没事。

她的话让三个人眉头都微微一皱，项佑和莫杭交换了个眼神，莫杭朝别处示意了下，他得问问具体情况，项佑立即会意，跟他一起朝一边走过去。

林笑绕到宋漪身前，目光闪烁的看着她，想劝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好像所有安慰的话都是徒劳。

如果手术室里的那个男人有事，她都无法想象漪会变成什么样。

她现在这个样子，太不正常。

启了几次口，终于说出一句：“我们坐着等吧。”拉着她手就要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宋漪把手一抽，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道紧闭的手术室门，“不了，你坐吧，他马上就出来，我就在这等他。”

林笑拧眉看她，她在走极端，根本不愿意相信夜易生命垂危的事。

但这个时候不能让她这么自我蒙蔽下去。

“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冷静的声音击得宋漪心口颤了下。

她目光颤抖着看向林笑，陡然一利，“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他马上就会出来！他答应我很快就会回家的！”说到最后，声音开始发抖。

她在麻痹自己，完全不愿接受现实！林笑死拧着眉看她，她这个样子，万一夜易真有事，该怎么办？

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

一把抓住她双肩，一字一句：“漪！他受伤了，很严重，医生正在救他。他现在不能跟你回家！”她不想说这么无情的话，但不这样，她不会清醒。

宋漪眼神晃了晃。

林笑紧盯着她的眼，扣着她肩的手微用力一捏，想把她叫醒，“你清醒点！你现在就把自己折腾倒了，等他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谁照顾他？他需要你。”

她铿锵的话，像一记又一记重垂，砸进宋漪脑子里，逼得她不想听都不行。

她血丝满布的眼不住颤抖，颤抖……渐渐凝聚起一束惊惧的光，落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

受伤，很严重，医生在救他。他需要她！

这些字眼，反复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的翻涌，再翻涌，渐渐翻涌成一股水雾，凝聚在一直通红却干涸的眼中，不住抖动，却迟迟不愿落下。

林笑看出了她的转变，她终于试着接受现实了。

酸涩袭上，伸手一把抱住她。

宋漪摇晃着撞进她怀里，眼眶中凝聚的水雾也被撞得摇摇欲坠。

林笑收紧双臂，想把自己的力气传递给她，她还有漫长的仗要打，不能这么倒下。

带着哽咽的话从喉间溢出：“漪，你坚强点，他会没事的。那么强大的人，不会轻易屈服。他还有你、有小夜、有家需要照顾，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一阵融消在血管里的静默。

“吧嗒”，宋漪久擒的泪终于滴下，滴在林笑肩头，没进她衣料里。

她不愿相信，不愿接受，但是却不得不接受。

他还躺在手术室里，在跟死神搏斗，她不能掩耳盗铃，她必须陪他一起度过难关。

他需要她！

她更需要他！

颤抖的唇微微翕动，“他会没事的，他不能有事，他会没事的，对不对？林笑。”说到最后，微抖的哭音终于从唇间溢出，压抑而痛苦。

林笑紧抱住她，拼命点头，泪水也摇晃出来，“他不会有事，他是夜易，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阎王爷都不怕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小坎都过不去。”

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宋漪一头栽进林笑肩头，一直在身侧握拳的手，一把揪住她衣襟，低低呜咽，断断续续压抑痛苦的抽噎出声：

“他不可以有事……我需要他……小夜也需要他。他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给我打了电话……为什么转眼间就变成这样了？为什么？！”

医生永远是最冷静的那个，看惯了生死，签了无数手术同意书，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只是沧海一粟。

她拿着手术同意书，往抱在一起的宋漪跟林笑走。

莫杭跟项佑赶紧靠过去。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抱在一起还抽噎的两人分开，宋漪从林笑肩头直起身，两人看向走到她们身边的医生。

她手中拿的夹板上的那几张纸，宋漪知道是什么，先前被她撕毁过的东西，现在又拿过来一份新的。

她微垂的眸落在那份手术同意书上。

林笑看了看医生手中的东西，抬头的字她看得明白，这是要漪签字。

又看了看脚下地面撕碎的一地纸屑，好像有点明白那是什么。

微微皱了下眉，又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宋漪身上。

她脸上泪痕还未干，已经变得平静无波，微垂的眼皮盖住了眼中神色，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医生端着那份手术同意书，平静的开口：“夜太太，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们职责所在，医院也有规定，这个东西，不能不签。”

宋漪眼皮颤了颤。

医生继续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力。夜先生的身份，我们医院都知道，院长亲自给他手术。院长是A市第一把刀，我们医院的医疗软硬件都是A市最好的，不然你们也不会选择我们医院。我们把所有最好的配备都用上了，尽力在救他。所以，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她一番话虽然是冷静，却也诚恳。

但宋漪能听明白，她只说把最好的都用上了，并没有说任何有把握的话。

母亲当年去世的场景，在脑中一遍又一遍上演。

就因为她当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母亲就再也没醒来，这是她多年来的一个梦魇。

她不是不愿意签，她怕，怕这笔一下去，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始终没有动静，只苍白着脸看医生手上的那纸手术同意书。

项佑、莫杭和林笑都屏息看着她。

医生无奈叹了口气，“夜太太，如果你实在不想签，可以委托你的朋友签。”

莫杭也是医生，自然明白这纸手术同意书的性质。

他看了眼医生手中的手术同意书，又看向始终垂眸静立的女人，“漪，它并不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只是医院必要走的流程。如果你不想签，你点个头，我来签。”

说完，就伸手去拿医生手中的夹板和笔。

他手才刚触到夹板，宋漪眼眸一颤，一把把那夹着手术同意书的夹板夺过来。

几个人都微拧眉看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看到了她紧捏在手中的那个夹板不住颤抖。

她垂着眸，眼皮轻覆，目光落在手中打颤的夹板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她无心去看。

片刻，“我签。”坚定的两个字。

她的男人，所有的责任当然由她来担，不要假手任何人。不管是什么结果，他所有的一切，她都必须经历。

平静的从医生手上抽过签字笔，把夹板端平，翻到纸张的最后一页，笔尖悬在家属签字栏上，却看到笔尖在不住颤抖。

她试了几次想下笔，手却完全不听使唤，找不准重心。

她闭眼，深吸了口气，一睁眸，笔尖毫不犹豫的用力按在签字栏上，飞快的写下“宋漪”三个字，她怕稍有犹豫，这个字就签不完。

落下最后一笔，她眼一撇，苍白着脸把手中的夹板和笔递给医生。

医生接过，看了她一眼，她对夜先生的感情，即便自己这个局外人，也感受深刻。

本来不在她职责范围内的，还是说了句：“谢谢您的配合，辛苦了。”然后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医生一走，剩下的三人都默默看向宋漪，从她刚刚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她刚刚是经历了一番挣扎才签下了字。

宋漪身体摇晃了下，感觉签那个字像是经受了一场大战，身心俱疲。

接下来，她就要安安静静等他出来。

抬眸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一脸担忧的三个人，“我没事，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我在这等他就行。”

林笑抓起她的手，“我不走，我在这陪你。”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这。

莫杭叹了声，“夜易有事，谁能安心在家待着，至少等他从手术室出来再说。”

项佑也道：“嫂子，你就别操心我们了，赶紧先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三个人都不肯走，宋漪也知道赶不走他们。

静下来后，脑子也清莫很多，想起一件事，看着林笑：“林笑，帮我个忙。”

“你说。”

“小夜还自己在家，不知道夜易出事了，你现在去帮我照顾他。”

“好。”林笑连忙点头，又一皱眉，“那这里……”

莫杭搂住她肩，“你放心，我跟项佑都在，你去照顾小夜，爸妈都不在，孩子这个时候会心慌。”

林笑拧着眉点头。

莫杭看向宋漪，“我先送她过去，马上回来。”

宋漪颔了颔首。

他又看向项佑，“项佑，你先在这陪漪，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你赶紧先送我二嫂去照顾我大侄子。”项佑立即应。

林笑又不放心的看了宋漪一眼，才被莫杭勾着肩膀大步离开，现在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们一走，宋漪又扭头看向一直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不管多久，她都会等，等到他安然无恙的出来。

嫂子已经很难受了，他一个大男人，这时候要担起责任，不能让事情更乱。

他偷摸拿眼瞟她，宋漪知道，垂眸淡道了句：“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没事了。”

被发现了，项佑尴尬的收回目光，看着地面。

听她继续道：“我相信他，他不会丢下我们母子，会好好的从手术室出来。”

他又赶紧抬眸看向她，她脸色虽然还苍白，但是已经不像先前那样镇定得不真实，眼神中隐含着痛苦，却有一种很强的信念。

“嗯！”他坚定的点了下头，又转过头看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