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宋漪吸了口气，眸一垂，“项佑，现在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项佑盯着地面的目光闪了下，微一弯腰，两手在膝头交扣，又回忆起那不愿看到的一幕。

片刻，“易哥是为了救秦莫语才这样的。”

宋漪眸一凝，救莫语？

项佑继续道：“下午，易哥给我发了他的手机定位导航图，叫我赶紧过去，其他的也没多说。我就跟过去了。到那的时候……”

他喉头一哽，喉结滚动，努力吞咽了下，才继续：“到那的时候，易哥已经出事了。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有根烧了一半的木头，很粗……”说到这，又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

想起那个场景，到现在还后怕。

他当时还以为，易哥死了。

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回忆那时的事。

“秦莫语一直坐在他身边哭，问她什么都没反应，好像听不到人说话一样。离他们不远，一个仓库的残垣在烧，到处是燃烧的东西，我看到边上有几个油桶，应该是仓库燃烧，油桶引起仓库爆炸。易哥被爆炸冲出来的东西砸到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听着他哽咽停顿了几次的叙述，宋漪心口闷疼一片，喘不上气。

目光颤抖，眼中又凝起水雾，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她双手用力绞紧，却怎么都止不住那种恐慌的颤抖。

项佑描述的那个情景，她甚至都不用去细想，仿佛就看到那个仓库在她面前燃烧爆炸。

冲天的火光和热浪，像怪物一样扑过来将她吞没，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好像到了地狱。

那样的境况下，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胸腔抖动着断续吸了口气，“莫语呢？”项佑说，他是为了救莫语。

“她没事，只是受到惊吓，身上有很多擦伤，应该是爆炸的时候，易哥都替她挡了。”项佑吸了口气，“她现在住在医院的vip病房，刚来的时候跟疯了一样，拼命要见易哥，谁也拉不住，医生跟本没法给她治疗，只好给她打了镇定，现在睡着了。”

宋漪感觉身体里的内脏都在翻搅，好难受。

深吸一口气，一闭眼，两颗泪从眼眶滑落，她随意抹了下，眸一睁，定定看着前方。

他用自己的命救了莫语，或许这样他才会心安。

他一直说他欠莫语的，那现在这样的方式去还，他是不是还清了？

他有没有想过，他心安理得了，那她跟小夜，还有肚子里刚来的孩子，要怎么办？

这个男人，扛起责任的方式，让人无话可说，却也恨啊……

心口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在疼，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窝下身子，把脸埋进双掌里，泪水“吧嗒、吧嗒”滴落在掌心。

她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很漫长，莫杭送完林笑回来了。

看了她一眼，然后在椅子上跟她和项佑并排坐下，一起等着那个男人从手术室出来。

时间缓缓滑过，莫杭和项佑起起坐坐，不断变换着姿势，时而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她始终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只眼不时看向那道紧闭的手术室门。

到底还要等多久？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三个或坐或站的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宋漪眼一亮，“噌”的从椅子上起身，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的往敞开的门口跑过去。

莫杭跟项佑也大步跨过去。

给夜易动手术的院长出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副手，再后面有移动床推动的声音。

三个人把医生围住，宋漪血丝满布的眼瞪大，直直盯着还在手术室过道里推过来的那张移动床。

不等他们开口，院长把口罩摘下来，松了口气，看起来很疲惫，看过三人，“手术算很成功，夜总的求生意识很强。接下来，就要看他什么时候能醒，醒过来才算度过危险期。”

听他这么说，莫杭和项佑拧眉闭眼松了口气，等的这几个小时，他们好像熬了几个世纪。

见宋漪一直没有反应，只紧盯着手术室门内，莫杭赶紧看向院长，“麻烦您了，多谢。”

院长笑了笑，“救人是我们的职责，应该的。”

说完后，又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三人，眉头拧了下，叹了声：“其他的，等夜总醒来再说。”

然后朝身后示意了下，“他马上出来了，你们去照顾他吧。”说完便领着一众医生离开。

他的欲言又止，莫杭看出来了，以一个医生的经验，他直觉这事有些不妙。院长好像还瞒了什么事没说。

思绪间，护士把夜易推了出来，宋漪扑到移动床前，紧盯着床上躺着的男人，跟着移动床迈步。

莫杭和项佑也赶紧跟上。

送走项佑后，他回病房，走到内间门口，看到宋漪还一动不动的坐在病床前，紧盯着床上的男人。

他轻叹了口气，轻轻把内间门关上，里边的空间留给那两个人，识趣的不去打扰，自己在外间的沙发上合衣躺下。

宋漪独自坐在安静的病床前，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

他安安静静的躺着，脸色白得像纸。

左手上插着针管，输液瓶里的药水滴答流着，顺着输液管注入他血管里。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样子？

他一向是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他，让她清清莫莫的意识到，他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会受伤，会痛，他的生命跟所有普通人一样脆弱。

病房里开着暖气，很暖和，可宋漪却觉得冷。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冷。

她拉起他搁在洁白被褥上的右手，捧在手心里。

从手心上传来的温度是微凉的。

他的体温一向高，手很温暖，她记忆中没有过这么低的温度。

她冷的时候，总喜欢往他怀里钻，拉着他的大手取暖。

可让她安心的那个温度，现在是凉的。

这样的温度让她心惊胆战，流失的温度，好像就是他流失的生命。

她害怕。

弯腰趴在被单上，抓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轻轻磨蹭。

伸手，抚上他苍白的脸，指尖下传来细腻微凉的触感。

她目光微闪，漆黑的眼珠在微暗的灯光下格外亮。

“夜易，你要快点醒过来，我和小夜都在等你。你一定会醒过来的，不会丢下我们母子不管。”

医生在手术室门口说的话她听到了，他求生意识很强，他一定是知道他们还在等他。所以，他一定会醒过来。

她趴在床沿，断断续续说着一些话，看着他就在面前，他的手就在自己掌心和脸上，紧绷多时的神经缓缓放松。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这么念叨着，念叨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外间的莫杭也是辗转难眠，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天一亮，他就从沙发上起身，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他走到内间门口，轻轻推开门，看到了趴在病床上的宋漪，她的手紧握着夜易的手，即便是睡着了，也没有松开。

他微微一叹，轻步走了进去。

走到她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衣服刚着她肩，宋漪就醒了，蓦的睁眼，一下从床沿坐起，眼第一时间还是落在病床上的男人脸上。

目光微微一暗，他没醒。

眸微微一垂，这才察觉到背后有人，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

她转脸，莫杭站在她身后，眉头微皱，他指了指内间的另一张陪护床，“你去躺会儿，这儿我看着。”

宋漪轻摇头，“已经睡过了，现在睡也睡不踏实。”又转头看向床上的男人，拿着他的手轻轻摩挲，总觉得这样好像他能知道，会早点醒过来。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我想他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

莫杭叹了声，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夜易，以他的经验，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醒，你先去休息下，他要有醒的迹象，我叫你。”

宋漪还是摇头，“刚醒，睡不着，要是累了，我会去躺着的。”

莫杭看这样子是劝不动她了，安慰的轻拍了拍她肩，“你掂量着点，别他还没醒，你就先倒了。”

宋漪“嗯”了声。

莫杭看了眼床上的夜易，“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还是一个单音节，只盯着床上躺着的人。

莫杭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他刚走没两分钟，病房门又被推开，一阵双拐急拄地面的声音传来，宋漪脑子里一根弦“噹”的响了声，眸一睁，转头往外间看去。

是莫语，穿着病号服，苍白着脸，满面焦急的过来了。她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纱布。

受着伤，还不好好休息，这个时候就跑过来了。

宋漪看着她进屋，又看着她走到自己对面的床前。

知道她会来看夜易，但没想到这么快。

她至始至终好像没看到自己这个人，眼只紧盯着床上的男人。

只见她把双拐往旁边一撂，俯低身子，凑到紧闭双眼的男人面前，皱眉，一声声急喊：“夜易，夜易！你醒醒！”带着哭音，泪很快就泛滥开，“吧嗒、吧嗒”滴在他胸口的洁白被褥上，“对不起……对不起……”

宋漪拧眉，淡看她，“别喊了，他暂时不会醒，不要打扰他休息。”

莫语目光一颤，带泪的眼一转，瞪向她平静的脸，瞬间变得愤怒，“你还有没有良心！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跟没事人一样！他为什么要把感情浪费在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身上！”

宋漪目光微闪了下，握着夜易的手，五指一紧，却是没有出声，只淡淡把眼从她脸上转开。

她现在没有心情跟她吵架。

莫语愤恨的瞪了她片刻，目光重新落回夜易脸上。

尖锐的目光瞬间变得柔软，止住了片刻的泪，又“吧嗒、吧嗒”落下来。

她完全无视宋漪这个人，伸手抚上男人的脸，细细摩挲。

宋漪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她在他脸上游移的手，一下一下刮在她心上，酸涩难忍。

大颗大颗的泪滚出来，嘶哑低语：“我错了，夜易，以前都是我错了，我跟你认错。我还是以前那个莫语，只要你好起来，赶快好起来，你就还可以看到过去那个莫语，那个听话乖巧的莫语……”

她断断续续说着一些柔软的话，宋漪不想听，但那些话就是无孔不入的钻进她耳朵里，字字都让她心口酸涩。

莫语是真情流露，并没有半点做戏给她看的意思，宋漪从她感情真挚的话中能听出来。

正因为她真情实感，这才让自己心里更闷堵。

如此看着另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吴侬软语，却没有去阻止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她不是不想阻止，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理由阻止。

救莫语是夜易自愿的，没有人逼他。

莫语要感谢救她的人，还是她深爱的男人，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阻止？

除了自己是夜易妻子这个身份。

她没法替夜易做决定，去拒绝莫语。

她僵硬的坐在病床边，眼一直淡淡瞟着别处，不去看莫语对夜易做出的亲密举动，似乎这样时间能好熬一点。

这样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一直直挺挺的坐着，感觉浑身酸疼，却不愿动一动。任由对面的女人发泄着心中的情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口又有人进来了，宋漪移眸看过去，莫杭回来了，两手上提着吃的。

看到屋内的情形，他似乎是愣了下，又如常的继续着步子，走进了病房内间。

莫语也知道有人进来了，口中一直断断续续的话停止。

莫杭在离病床一米远距离的地方停下，看向伏在夜易身边的莫语，“莫语，你来了。好些了没有？”

莫语只盯着床上的男人，“我没事。”

“那就好。”

安静的房间里，尴尬的几句对话，然后又陷入沉默。

莫杭拧眉看向一脸漠然的宋漪，眼中是询问。

她怎么就这么看着？不难受吗？

有时候真搞不懂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宋漪跟他的眼神对了片刻，又淡淡移开，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莫语身上，只见她盯着床上的夜易看了片刻，缓缓俯身，旁若无人的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她眼眸一闪，心口拧了下。这一吻像是给她心口来了重重一锤。

莫杭眉头一皱。这纠缠不清的关系，往后可怎么办？莫语也算个可怜人，只是后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有点过了。

莫语的唇在夜易额上停留了一阵，然后缓缓直起身，又留恋的看了他片刻。

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扔到一边的双拐，拄好，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的转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