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凡人时代（六十）
记忆当中的天空就是如此这般的灰暗无光。
即便是离开了那个脏污的下水道，我也不曾记得光芒何时曾落于己身之上，没错，这就是我眼中的世界，这就是我那可憎、可怜的人生。
萨伦站在破败的塔楼上向不断洒落灰烬尘埃的天空伸出枯瘦的右臂，他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又好似想要拨开云雾，但最终他什么都做不到。萨伦知道这个结果，他从记事开始便知道这一点。可是，现在为何又会期待着什么？为何又想得到些什么？既然早已预见了那个结局，一切又会有何不同？
萨伦慢慢收回手臂。
希望吗？
奢侈的想法，如果在从前，萨伦不可能萌生出来这样的幻想，因为这会让他死掉，或是失去得来的一切。他只是一条野狗，他不能吐出咬在嘴里的骨头，无论那个给予他希望的人是真诚还是虚伪都无所谓，只有骨头才是实实在在的，它能让萨伦活下去，活在那个残酷的世界中去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只不过当时的萨伦根本不知道他要等什么，他又为何要活下去。萨伦认为死亡更加可怕，或许就是那样，在萨伦眼中死亡就是绝对的孤独，他惧怕那真正的黑暗和在黑暗之中的空无一物，至少活着还能看到其他人，还能看到那些活着的人对自己咆哮、侮辱、谩骂。
可悲的人生。
萨伦自嘲的笑了起来，但很快地他越发的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奇怪，他不应该在乎这些事，他为今天计划了很久，久的连他都忘记了从何时开始，而那段悲惨的人生又是那一世的事。他从不回避自己的过往，因为他知道正是过去的自己创造了如今的自己，因果循环，他也来到这个转折点的十字路口，他正在推动最后一块儿拼图，等到他所计划的一切终于完成之时，他就会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但是……为何会不断的想起过去？为何是现在？
动摇。
萨伦摇了摇头，他确定无疑的是，自己绝对不会回头，即便自己回头也不可能阻挡即将到来的未来将过去吞噬，因果之力所连接的道路已然展开，缕缕丝线互相拉扯，历史滚滚向前，这是必然，这是真理。
薇薇安即将到来。
萨伦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正在发生的事上，没错，他没必要迷茫，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正确”，他会为此奋斗直至终结，这就是他贯彻的理想。
薇薇安觉醒的样子霎时间出现在萨伦的脑海之中，那是一张怎么的面孔啊，瘦削、疲惫、恐惧、柔弱，可是那眼神却如此坚定，它们在黑暗中烁烁放光，就像是在深渊之中绽放的纯白之花。萨伦忘不掉那一天薇薇安得到光明之力的样子，他能够确认少女会走上这条路，但是他还是唏嘘不已，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重新步入光辉的那一刻。
那是重生吗？
萨伦终于明白，这应该就是自己感到迷茫的原因。他在羡慕薇薇安，因为她所得到的正是他在久远的过去不断向往却不曾真正看到的东西，薇薇安抓住了希望，她不再去恐惧失去它所要付出的代价，她只是义无反顾的抓住了希望，并准备为它付出自己的一切。
如果……如果当初的自己遇到的不是那个人，如果自己能够得到像薇薇安一样的机会……
萨伦低下头，他想到了久远的记忆之中将自己带到这条路上的起点，他看到了那个人和他伸出的手，他看到自己茫然的瞪大无神的双眼，他看到自己哆嗦着伸出肮脏的小手……
“得到希望，与赋予希望，你，更愿意得到哪一个？”
萨伦抬起头，他的双眼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看到了自己那双肮脏、颤抖的手握住了未来。
“那么，让我们用谎言来拯救这个世界吧。”
萨伦听到了那个久远的声音，正是那个声音将他带到了这一条路上，也正是那一天让萨伦找到了可以活下去的目标。
没错，他没必要去羡慕一个路标，因为他们都一样，他们不过都是那个崭新未来的基石。
黑影在萨伦的身后落下，随着几声尖锐沙哑的鸟鸣，一个脸上遍布可怖纹身的光头男人单膝跪地，“大人，目标已经接近了。”
萨伦转过身来越过那名血徒望向塔楼之外，塔楼矗立的悬崖峭壁下方迷雾重重，但是萨伦却似乎能清晰的看到地面上的情况。
“看来……是时候去迎接我的朋友们了。”
萨伦淡淡的说道。
那名血徒没有再说什么，他重新化作一团黑影随之飞向空中远离破败的塔楼。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类。”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萨伦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声音的主人是何种存在，所以他没必要为此费神，毕竟他目前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因为契约还在，那是他们这种存在最看重的一点。
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而这些规矩就是他们所定下。
“你开启了这一切，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你知道你会成为什么。”
萨伦身后如同ET般的男人背手而立，面无表情的观察着萨伦，“你依旧无法逃脱你的命运，但是你却知道这一点，我很惊讶，因为凡人很少能利用契约的漏洞走到这一步。”
“你知道这一切的结局。”
萨伦缓缓开口，“你毕竟是命运之神，但是你却同意了这样的交易。”
“我对此始终保持中立，做决定的是斯比奈，并不是我，他喜欢这些戏剧性的‘波折’，我只看中结果，而我会得到‘结果’，所以，我没有理由阻止斯比奈。”
克罗托依旧无动于衷的答道，“出于个人原因，我只是希望能知道你的想法。”
“有意思，命运之神无法看穿一个人类的内心想法？”
萨伦微微一笑。
克罗托轻叹一声，“我只是不理解，那种做法真的有些过于……”
“愚蠢。”
萨伦回头看了克罗托一眼，“在神的眼中，万事万物又何曾不都是愚蠢之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