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狮卫的狮卫

老人身受重伤，快要进入城门的时候跌倒在地，鲜血流了一地，断裂的手臂不足以支撑起疲惫的身躯。他一点点爬回大门前，然而坚固冰冷的门板不为所动，城头的狮卫士兵俯视这个奄奄一息的老头，仿佛在看一只渺小的蚂蚁。

“那是谁？”另一名士兵问道，“问什么往城门这里爬。”

“是个法卫人。”士兵答道，然后抬头继续观望战况去了。

“救命……”老人用尽力气拍打大门，声响被远处的喊杀声掩盖，犹如一滴雨水落入奔涌的海浪。他抬起上身，忽然左脚一动，一名满脸是血的法卫士兵抓住了他的脚踝。

老人大惊，无法判断那人的受伤程度，但看他像蜗牛一样爬来，恐怕也伤得不轻。相比老人脸上动摇的神色，士兵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死亡正在慢慢逼近，他将老人的身体拉近自己，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老人急促喘息起来，一边摇头一边踢士兵的手，后者倒拿匕首扎向老人的小腿肚，老人不敢惨叫，生怕引来就在不远处组织撤退的格雷格。

邓洛可在城头寻找老人的声音，他问墙上的守军：“有没有看到老法师先生？”

士兵抬眼望着天边的一朵乌云：“没有。”

邓洛可信以为真，赶紧跑到别的地方寻找，好像已经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机。士兵幸灾乐祸，心想让你帮那个法卫人，在城里等着给他收尸吧。

他还没有想完，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士兵毫无防备，一头栽下了高墙，发出尖锐的叫喊。不远处的士兵听到尖叫才转过头来，看见邓洛可趴在墙沿指着下面：“我看到他了，快去救他！”

老人的小腿几乎要被法卫士兵扎成烂肉，血液顺着地面流到士兵的脸上，城门旁的小门突然打开，邓洛可跨过摔死的狮卫士兵的身体跑到老人身边，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老人松了口气，为终于等到救援而感到庆幸，突然他全身一颤，发现自己脚下的重量消失了。他看见法卫士兵倒在自己脚下一动不动，但眼睛还分明睁着，头撇向邓洛可看不见的一边。邓洛可急着确认老人的伤势，以为这个法卫人早已死掉，完全没有在意。

“大师，小心——”

老人话还没有说完，法卫士兵一个打挺暴起，将手中的匕首扎向邓洛可的脖子，邓洛可下意识地向后倒退，匕首扎进了他的肩膀。邓洛可痛呼一声想要将那人推开，法卫士兵死死攥住邓洛可的头发，把匕首拔出来，并对准大师的心口。

老人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行动或施法，他眼睁睁地看着法卫士兵将利刃刺入邓洛可的心口，邓洛可瞳孔一缩，终于拿出腰间的钉锤将士兵的腰部砸弯。士兵口吐鲜血栽倒下去，动了两下才安静下来。

“呃……”邓洛可闷哼一声坐在地上，手心盖住那足以致命的伤口，却发现心脏仍然在有利地跳动着。士兵动作激烈，匕首没有正中心脏，才让邓洛可逃过一劫。大师忍着疼痛倒在地上，暗自向圣主表达感激之情。

“大师！”老人扑倒在邓洛可身边，他发现除了大师之外，根本就没有狮卫人出城来救他，甚至将小门也一同关上了。邓洛可忽然感到全身冰凉，这座生他养他的狮卫城，到如今已经彻底抛弃了他，将他视作叛徒和走狗。这一刻他发现心痛是一种确实存在的感受，因为心脏底下的伤口正在像喷泉一样涌出血液，心跳为它的主人响起怨恨的声音。

拉提诺斯正好从正面战场指挥回来，发现邓洛可不在城里，发生询问总管的去处：“有谁看见邓洛可大师了？”

士兵很想说不知道，但邓洛可毕竟算是个狮卫人，只好如实交代：“他正在门外救援伤兵，我们这就为他开门。”

邓洛可在一大堆狮卫尸体边上被士兵发现，情况不容乐观。士兵极不情愿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走，不料一个人的力量竟然没有拖动瘦瘦的邓洛可大师。士兵回头一看，发现邓洛可竟然用另一只手紧抓着老人不放，他虽然和老人一样已经昏迷，却还想着要救这个可怜人。

士兵想了一会，没有去叫其他人来帮忙，反而抽出长剑走到两人中间，准备把老人的手臂砍断。邓洛可好像感知到了什么，手臂肌肉一绷把老人又拉近一些，士兵抬头，发现大师正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只要他敢动一根手指，大师就保准用钉锤砸得他找不到脑袋。

老人救是救回来了，但城内已经谣言四起，说邓洛可拼死救了一个法卫人，连城里的管家都不再听他的话了。

“他不仅救了法卫人，还把自己人推下城头！”一名士兵愤愤道，“我都看见了，他真的这么做了，他就是个混账，什么炼金术大师，呸！”

邓洛可被禁止出席朝会，直到有证据可以表明他仍然忠于王国和狮卫之前他都不被允许走出自己的房间。拉提诺斯亲自将大师送到夫人和小邓洛可身边，满是歉意地安慰两人：“这只是暂时的，我相信大师绝不会做有害狮卫城的事。”

邓洛可耸了一下肩膀，摸着儿子的脑袋：“现在我已不再担心任何事了，拉提诺斯。我就在这里等着胜利的好消息，祝你好运。”

邓洛可夫人满眼晶莹，本想说些什么来挽回丈夫的名誉，结果邓洛可拦住他继续说话。“我已确定那个老人是奸细，”他让拉提诺斯低头过来，“去杀了他，或者把他流放到城外，以免狮卫城蒙受更多损失。”

拉提诺斯眼前一亮，在他心里，这样就可以证明邓洛可的忠诚了。可其他狮卫将领不那么认为：“还有待考证，不过人还是要杀的。士兵！”

当时老人还在教堂里躺着，神父为他治疗那可怕的伤口。老人见神父满头冷汗，但圣光中的伤口仍然没有任何好转，不由地有些心疼：“好了神父，看来这一时半会好不了，您已经很累了，快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老人的怜悯似乎感动了圣主，神父突然觉得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无穷无尽的力量涌现出来，让血肉模糊的伤脚一点点复原了。神父大喜过望：“真是圣主显灵！圣主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神父您圣术高超。”

两位老人聊得很是投机，忽然一名教士神色慌张地闯进来，还没有站稳就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拿着长剑闯进来：“老头！你犯通敌之罪，我奉邓洛可总管之命逮捕你，不要反抗，跟我去死牢一起参观参观。”

“邓洛可大师？”老人起初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想通了，便镇定下来，“我本来就是法卫人，怎么会犯通敌罪呢？”

士兵大笑：“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说罢便挥舞起致命的长剑。

神父无心管这尔虞我诈的事，悄悄退到一边。老人不想伤害士兵，张开手掌施展法术，将长剑弹飞到一边，趁机逃出教堂，却发现外头站满了前来捉拿他的狮卫人，这阵势足以击退城外的法卫大军。拉提诺斯得意洋洋地站在军中，他现在只把老人看作奸细。“不要反抗，我们只是将你拘留，审判定罪要等到战争结束。”

“有空抓我，还不如担心一下外面的敌人。”这本是老人的善意提醒，却被狮卫人当作是挑衅和侮辱，拉提诺斯大发雷霆，士兵们一拥而上，对老人拳打脚踢，最后才把他绑住抬去关押死刑犯的塔楼。

奸细一除，狮卫人以为危险也随之解除了，警戒和巡逻变得松懈，连日的战斗让他们分外疲惫，不少士兵就拄着长矛打瞌睡，完全没有发现墙外冒出来的紫色光芒。

由于潮湿闷热的天气，法卫人的尸体快速腐烂变形，变得黏糊糊的。格雷格以最远的施法距离完成施法，眼看着形状怪异的尸体一点点站起来。他们趴在城墙上，利用身体的黏性贴住墙体，像一只只壁虎一样爬上墙头。它们大多数骨骼碎裂，每动一下就等于扭一次骨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打瞌睡的士兵只以为是篝火里燃烧的木头发出的爆裂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一共有十具尸体顺利翻过城墙，他们的成功都是建立在自己和无数同胞的死亡之上，格雷格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还是以弯腰行礼向他们致敬。

尸体们带着满身的恶臭进入昏昏欲睡的狮卫兵营，士兵们闻到臭味也只是皱皱眉头翻个身罢了。死尸也对他们没有任何兴趣，摇晃着歪歪扭扭的身体绕了兵营一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这时一名炼金术师正好巡逻完回到营地，他一闻到臭味就捂住鼻子：“尸臭？为什么营地里会有这种味道，有谁死了吗？”说罢便拿出几种有香味的植物，准备回到自己的休息处做一些能够改善室内气味的炼金药剂来。

尸体们同样问到了植物的香气，突然个个精神抖擞，朝香味的源头走去。炼金术师根本就没有发现尸臭味在不知不觉中增强了好几倍，背对着张着血盆大口的尸体鼓捣散发清香的炼金材料。

拉提诺斯站在惨死的炼金术师的面前，他双眼暴突，脖子上有明显的指印，但加上大拇指也只有四根，全身还有可怕的抓痕。士兵们不想让将军知道他们昨晚守城时偷了懒，都说昨天晚上没有任何异常。

“是魔鬼！”一名士兵叫道，“肯定是因为这些炼金术师着了魔才会遭报应的。”

串通一气的士兵纷纷点头，拉提诺斯信以为真：“那我们该怎么做？”

“杀光炼金术师。”

不知道哪里传来这样的声音，狮卫人一愣，他们是不想被将军惩罚，但也不至于杀光所有炼金术师。拉提诺斯推开人群，想要知道这是谁说的，结果所有人都拼命摇头，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讲过这样的话。

是夜，邓洛可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格雷格手里拿着一个炼金瓶左右摆弄，那娴熟的姿势就如同一位炼金术大师。格雷格看到了邓洛可，冷笑一声松开炼金瓶，瓶子落地后碎裂开来，扬起一阵黑色的烟雾。

邓洛可无比疲惫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一夜没睡。他听到房门外有不少急匆匆的脚步声，看来城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又有炼金术师莫名死掉。”一名士兵指使其他人前往他处，看来是一名军官。“你们去把那些尸体烧了。”

邓洛可闻言感到疑惑，便使劲敲了敲门板：“将军，外头发生了什么？”

军官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是敌袭。”

“我听到你说死掉的是炼金术师，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尸体烧了？”

军官的声音有些颤抖，加大声量来掩盖自己的恐惧：“这不关你的事！”

“这就关我的事！”邓洛可一拳砸在门上，惊醒了夫人和小邓洛可，“我是炼金术大师，术师们的生死当然归我管！”

门外已经没有声音了，邓洛可又叫了两声，看来军官已经离开。大师无助地回头望去，却发现母子俩也用同样的眼神望着他，邓洛可反应迅速，低头干咳了两声。

“他们能处理好的，”大师重复了一遍，“能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