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哑巴

第248章 哑巴

两个人好像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要不是早就确定自己没死活的好好的,我真的要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活人看不见摸不到的孤魂野鬼了。

他们喝酒应该大声喧哗大喊大叫,一个草原男人跟一个草原女人喝酒更应该喝出十个人二十个人宴席的热闹和吵闹。

结果安静的可怕,不是因为我听不见才安静,而是他们的嘴只用来喝酒吃菜,根本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真的都变成了哑巴。

这种感觉怪异,让人有些窒息,把头埋在水面下不能呼吸的窒息,幸好我本来就是一个聋子本来就什么也听不见,所以对我来说眼下不过是比拼耐力而已。

我一点都不想爬起来,甚至连挪动一下身子都不愿意,这里的这座孤独的房子这温暖的大火炕真的太有老家的归属感了。

我出生以后我的父亲母亲就带着我仓皇逃命一般的迁徙,没有去到繁华的大城市而是去了更加靠北的白城。

绝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只是一座在近现代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小城。

然而其实它的历史和文明却并不籍籍无名,根据考古调查和历史文献记载,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白城境内已有人类生活。

商周至秦时期为东胡游牧之地,汉、南北朝时期,为鲜卑、夫余所居,隋唐时,为契丹族游牧之地。

辽时,在这里设长春州,治所在今洮北区德顺蒙古族乡城四家子古城。长春州是辽朝皇帝圣宗、兴宗、道宗、天祚帝等四位皇帝的行宫,是辽朝春季的政治中心,是辽代东北路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

历史总是在以一种固定的姿态循环往复,昨日的京城今日的边城一点都不奇怪。

归根结底也就是说我从坝上草原迁徙到了科尔沁草原,大致还是相类似的生存环境,唯一的区别是我的老家,我的家族,我的亲戚朋友全都世代生活在西拉沐伦河沿岸。

而在陌生的科尔沁草原东部的小城里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

白城水域很宽,境内有八条大河,其中最著名也是我最喜欢的是霍林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想到我长大的地方,却还是不担心眼前一对随时都能要了自己性命的老光棍和萨满巫师。

我,心如止水,静如穹夜。

果然不出所料,巴尔思和那女人喝的没完没了,眨眼间三个小时过去了,方桌上的几样小菜早已空盘,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继续喝酒的兴致。

菜吃光了没关系他们马上做了一大盆油炸花生米,我安静的躺在炕上都闻得到那种花生在热油锅里上下翻滚的热浪和芳香。

我突然有点想吃。

我没有动,他们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动,我还在跟他们比拼耐力。

按照眼前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率要一直喝到天光大亮然后像死狗一样和衣而睡,他们最后根本不会记得在哪里跟谁喝酒。

巴尔思的生活就是这样,以为出来以后会有所改变,毕竟他眼下是我的考古实习带队老师。

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我内心说不上失望还是窃喜,有点复杂,想着想着我居然没心没肺的睡着了,不加丝毫防备的。

其实我一直自己骗自己,一个人清醒的时候是不会拥有真正的安静的,只有真的睡着了,失去了所有知觉和触觉,这样才算真的安静。

聋子也会做梦,聋子也会做噩梦,我很快就被一个无声恐怖的噩梦惊醒。

而巴尔思和那个女人依然坐在炕桌旁边喝酒。

他们不但在喝酒而且还在说话,从静音模式切换回了吵闹模式,没变的是他们从没顾及到我的存在,不管我是睡着了还是睡梦中被惊醒,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

房间内灯光昏黄,让我的身体变得懒惰而舒适,好像所有的疼痛和伤口全都被温暖的温度包围融化掉了。

我慢慢坐了起来,看着他们两个。

巴尔思表情凝重,那女人的表情更加凝重,巴尔思不甘心的抬起头看着那女人,“你确定真的死了?”

他们说的是蒙古语,蒙古语我会一点,至少简单日常对话基本能听明白,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只是作为考古系学生都应该辅修几门外语和少数民族语言。

“死了,我亲眼所见。”那女人低沉回应。

屋子里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到冰点,我的身体本能的开始发抖,这样的夜色这样孤独的小屋,这样远古先民遗迹的中央,两个野蛮人用蒙古语说着一个死人。

我下意识双手抱肩身子下意识往炕里头挪了挪,我睡着的地方是炕头也就是靠近外间灶台的方向,这个方向是火炕最暖和的地儿,因为从灶台下面有一条灶膛从土炕下面经过,一般是土炕正中间位置然后一直延伸到外墙上,最后再沿着外墙里预留的烟道上去。

北方地区的农民为了冬季土炕更加保暖现在都会在屋顶烟囱上面安装一个鼓风机,一方面可以让灶台下面的柴火燃烧的更旺更彻底,一方面是盖住烟囱出口让热量更多更长久的留存在灶膛之内。

安装了鼓风机的土炕灶台好烧易热保温,是很好的法子。

巴尔思和那女人是在炕稍的位置,所谓炕稍是针对炕头而言,炕头是灶台开始的头,炕稍则是土炕下面烟道末尾连接山墙烟道的地方。

炕头更热更暖和炕稍要差一些,大冷的天气里至少要相差两三度甚至三四度。

所以农民牧民家里的炕头按照传统都是留给老人和孩子的,尽管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和牧人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尊老爱幼的话来,可是他们生活中的很多细节却是在身体力行的实践。

尤其是以游牧为生骁勇善战的蒙古民族更加注意保护老人和小孩,也更知道怎么保护老人和小孩。

巴尔思和那女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一定已经看到我坐起来在偷听,但我是个聋子,他们的声音本身也不大,能听见什么呢?

所以他们才继续无所顾忌的对话吧。

“一定是因为那人砸了三个神坛……早就告诉他不要再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就是不听……现在死了……怎么办?”巴尔思的表情里充满无奈愤怒自责和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马上意识到他们嘴里的那个死了的人一定是个当地的大人物,而且那个人的死会跟我的到来以及我的未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既然亲眼看见了……那已经葬了?”巴尔思继续问道。

“没有,只是隔着土木涯远远看到了尸体……已经被山顶的秃鹰吃的差不多了……”那女人冷淡的回答,似乎她并不怎么在乎。

那个人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巴尔思仰面又喝了一碗酒,是的,他仰头直接喝了一碗酒,他喝酒都是按照碗来的,绝不是平常人的酒盅杯子。他喝酒跟喝凉水一样。

他突然转头看我,用手一指,“那他怎么办?是杀是留?”

果然命运最喜欢捉弄人,变化无常,前一秒我还只是个事不关己的空气路人,下一秒我就成了要被杀还是不杀的倒霉蛋。

那女人却没有看我,依然独自喝着自己的酒,两人看似同桌喝酒可是实际上都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独自行事,就像一条跑道上的平行线,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我原本以为巴尔思跟那个女人是同伙,现在看来两人也是面和心不和,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定律我还有机可乘。

我的双眼跟巴尔思对视,我一向不害怕跟他对视,哼,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到头来不还是要杀了我?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因为我突然觉得他很无聊,很愚蠢,要杀我他一路上至少有一百次机会,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还是跟那个惨死在悬崖下面被秃鹰吃了的死人有关?

那妇人突然笑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巴尔思你喝多了吧!”

妇人竟然在帮我说话,这是什么神反转?

又是欲擒故纵还是猫戏老鼠?

我当然不会相信她,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两个又精心给我设置的陷阱。

此时此刻我什么都没有,我要小心,我的命是我的母亲给的。

谁也别想拿去。

我再次做好了战斗准备,内心深处除了恐惧以外还有一丝丝无法隐藏的兴奋,我的血液在沸腾,眼前的两个人我至少可以一拼。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无端的自信,但是那一刻我就是无比相信自己。

巴尔思厌恶的看了那女人一眼,开始给自己倒酒,一边倒酒一边对着我开口,“小子,你就不想问问扑尸荒野的人是谁?”

“你以为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还是找上了我,该来的总会来,滚烫的土炕上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冷,我究竟卷入了一场多大的事件多大的阴谋?

真的跟我的出身我的家族我家人的躲避和逃亡有关?

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国泰民安,还能有这么离奇危险的事?

我还是没有说话,以静制动,他们说的越多对我越有利,不然我就像是一个傻子永远被蒙在骨子里。

“巴尔思,你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妇人说着竟然用她带着伤疤粗糙的大手来抚摸我的脸颊,那感觉就像是一张砂纸在我脸上蹭。

我赶紧闪身躲开跟他们两个同时保持足够的距离,实际上我正是借着这个机会蹲了起来,这样在这个土炕上我基本上可以进可攻退可守了。

跟巴尔思一起的日子我似乎已经习惯随时跳起来决斗了,这既是一种本不能又是一种生存手段,我现在的境地跟拿着枪躲在战壕里准备随时冲出去跟敌人拼杀没区别。

环境往往是不能选择的,如果能够选择……我也不会选择逃走,我也会继续留下来,我倒要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家族要举家逃离,我倒要看看为什么这里发生的怪异的事情与我有关。

我是个犟脾气,从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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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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