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硬骨头

第400章 硬骨头

越是身体有缺陷的人越是会以那些潇洒自如的人为榜样,我这个年纪的大学生极少有人知道和喜欢一个叫辜鸿铭的老先生,我却喜欢的不得了。

我喜欢他入世也能出世,喜欢他的潇洒他的放荡不羁喜欢他自由,灵魂的自由,虽然最后他穷困病交加而死。

但是他却在中国近代看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却是用西方体系推广中国传统文化的第一人。

曾经那个时候外面世界许多人都知道这位老先生。

辜鸿铭这辈子,没谁是他不敢骂的。

慈禧过生日,他写对联“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

袁世凯“驾崩”,举国哀悼三天,他请了个戏班,在家里唱了三天堂会;

胡先生作为北大最年轻的教授,用英语念诗,他说:“英国下等人的发音”。

骂人,他是专业的!

他骂唐绍仪为“土芥尚书”、张謇为“犬马状元”,还要杀严复和林纾“以谢天下”,仿佛全中国人都是酱缸里出来的蛆。

但辜鸿铭并非崇洋媚外之人,骂洋人,他更狠。

法国来的公爵夫人,他怼她没文化,倒着看外文报纸;

电影院里碰上个苏格兰人,他让人给他掏烟袋锅;

就连大名鼎鼎的伊藤博文来看望,他也要出言讥讽,把人喷得哑口无言。

辜鸿铭的名声传到西方以后,洋人当中流行过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颇有点五岳归来不看山的意思。

外国人慕名而来要与他交谈、当他的学生,他一个个把人骂出门外。

当时的中国,正是维新变法学西方的兴头上,洋人是被供起来的活菩萨,唯有辜鸿铭不屑一顾。

唾沫星子不能白费,他还要收费骂人,门票两元,概不还价。

当时京城里最红的角儿梅兰芳,唱一堂戏也只要一元两角,听辜鸿铭的演讲比这还贵,但仍然座无虚席。

他在东交民巷使馆区内的六国饭店用英文讲演《春秋大义》,将在座的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葡萄牙人骂了个遍,还专门用人家的母语骂,骂得比谁都地道——传说,辜鸿铭会九国外语。

有人问:辜老这辈子看得顺眼谁呢?

他嘻嘻一笑:“倒还真有一个。”

在北大教书的时候,辜鸿铭对学生说:“现在中国只有两个好人,一个是蔡元培先生,一个便是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而要去革命,到现在仍在革命。而我呢。自从跟张文襄做了前清的官以后,到现在还在保皇。”

说是夸别人,到头来还是夸自己。

维新也好守旧也罢,这个时代从不缺乏激流勇进或逆流而上之人,缺的是坚持本心。

辜鸿铭是个保皇派,这点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当年蔡元培要辞去北大的职务时,辜鸿铭说:“校长是我们学校的皇帝,非得挽留不可。”

吓得蔡元培冷汗涔涔,打死都要辞职。

辜鸿铭一看,得,我也跟您一道辞了吧!

民国风云激荡,人人剪发革命,统共只剩下了三条辫子。

一条牵引着帝国复辟的噩梦,闹成了全中国的笑话;

一条绕在了颐和园的昆明湖上,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

还有辜鸿铭这一条,绳索一般牵扯住了东西方文明的交汇。

其实严格说起来,辜鸿铭并不是一个读圣贤书长大的中国人。

若如张勋、王国维一样深受皇恩,从小沐浴在礼教熏陶之下,要在辛亥革命以后继续做遗老孤臣并不意外,但辜鸿铭的成长轨迹,却与紫禁城的黄昏没有半点关系。

他是出生在马来西亚的混血华侨,祖辈就远离大陆迁居南洋,攒下殷实家底。父亲是一个英国橡胶园的总管,母亲则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

辜鸿铭从小说的是英语和葡萄牙语,对中文一窍不通,顶多会讲两句闽南话。

至于文化熏陶嘛,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橡胶园主布朗先生认为义子,读的是莎士比亚和培根。

1867年,布朗夫妇把10岁的辜鸿铭带到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大英帝国,父亲辜紫云在临行前告诉他:“不论你走到哪里,不论你身边是英国人,德国人还是法国人,都不要忘了,你是中国人。”

可惜的是,外头花花世界,人物奔放,辜鸿铭一到英国,就把老爹的话抛到九霄云后了。

他立刻剪掉辫子,换上西装,一副洋大人做派。

这时清朝还是同治年间,变法、甲午战争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至于剪辫子,在当时的中国根本不可想象。

那个时候的辜鸿铭,是走在维新最前端的人。

留洋后,辜鸿铭十分勤奋的地学习西洋科学,从英国到德国,从爱丁堡大学到莱比锡大学,他先后掌握了英文、德文、法文、拉丁文、希腊文等九种语言,并获得文学硕士学位。

在我看来辜鸿铭算是个真正的天才,在西方求学期间,他就展现出过人的天分,爱丁堡大学校长、著名哲学家卡莱尔就对他非常欣赏;他在俾斯麦百年诞辰会上即兴演讲,博得一片喝彩,至今还被德国人传为美谈。

蔡元培去莱比锡大学念书时,辜鸿铭已经是非常知名的学者,而40年后,当林语堂来到莱比锡,辜鸿铭的著作已成为该校指定的必读书了。

辜鸿铭是第一个在西方获得声望的中国学者,而当时,他仅仅24岁。

他桀骜不驯的性格,也在留洋时就展露无疑。

那时的英国人看不起黄种人,就连在公共汽车上都不愿挨着坐,辜鸿铭乘车时,拿出一份泰晤士报,英国人看见了便出言讥讽:“看这个黄皮肤的乡巴佬,明明看不懂英文,偏要装文化人,报纸都拿倒了!”

辜鸿铭冷冷一笑,就这么倒着,将报纸上的字一字不差地读了出来,将一车英国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24岁那年,辜鸿铭结束求学生涯,返回故乡南洋,此时的他已经是精通西学、颇有名气的学者,在英国殖民政府里谋了个差事。

一年以后,他偶遇清政府外交员马建忠,与其促膝长谈3日,他深感中华文化之博大,与西学截然不同,思想受到极大震动,立刻辞职,攻读中国文化。

1883年,他开始在报纸上用英文发表一系列中国学文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嘲讽西学、吹捧中学的道路,还把剪掉的辫子重新留了起来。

辜鸿铭极有语言天赋,中文完全是自学成才,那几年里,他潜心翻译《论语》、《中庸》、《大学》等著作,将中华文化传播到海外。

1885年,他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国大陆,在张之洞门下做了外文秘书,后又在自强学堂(武汉大学前身)执教。

辜鸿铭盛名在外,伊藤博文访华时,还专门来拜谒他。

辜鸿铭送了他一本《论语》英译本,伊藤博文看后,说:“听说你精通西洋学术,难道还不清楚孔子之教能行于两千多年前,却不能行于二十世纪的今天吗?”

辜鸿铭毫不客气回怼:“孔子教人的方法,就好比数学家的加减乘除,在数千年前,其法是三三得九,如今二十世纪,其法仍然是三三得九,并不会三三得八。”

虽然在湖广总督张之洞门下当幕僚,他却一点不愿奉承上司,公然拿前后两任湖广总督开涮:“文襄傲,故其门下幕僚多伪君子;午桥浮,故其门下幕僚多真小人。”

饶是如此,他的官运还算不错,一路做到外交部左丞。

不过,好景不长。

辛亥革命一声枪响,大清亡了。

辜鸿铭丢掉了公门铁饭碗,又被蔡元培请过去,到北京大学教书。

他主讲英国文学,将自己写的一本《春秋大义》灌进学生们的脑子里,书里用热情的笔触写中国文化才是拯救世界的灯塔,把西方文明批判得一文不值。

辜鸿铭自诩保皇派,但自始至终,他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也并非看见牌位就磕头的腐儒。

张勋过生日,他特地送上对联:“荷尽已无擎雨盖,残菊犹有傲霜枝。”

“擎雨盖”是清朝官员的大帽子,“傲霜枝”是指他脑后的辫子。

按理说两人都是民国以后依然不剪辫子的“志同道合中人”,辜鸿铭却顶看不起这位辫帅,觉得他做的都是沽名钓誉的无用之事。

但辜鸿铭自己是否也是沽名钓誉呢?或许也是的。

昔年人人留辫,独他剪辫;

如今已是民国,剪辫令下了一遍又一遍,他却坚定地不肯剪。

这并非对满清王朝有多忠心,只是要一个标新立异、自诩清高罢了。

在那个人人都推崇西方文明的崭新中国,孔孟之道被斥为迂腐,忠义仁孝被笑作愚蠢,年轻人妄自菲薄,觉得中国样样低等,外国事事高尚。

辜鸿铭这外来的“半个洋人”,却站在风口浪尖,告诉世界:中化文化从来不低人一等!

他坚定地捍卫了中华文明的尊严,保存下传统文化的最后一丝火种。

北大的学生,哪一个不是欣欣向荣的先进知识分子?辜鸿铭的汉文水平远不如母语英文,时常在板书时缺漏笔画,他转过身写字时,学生们就对着他的辫子窃窃大笑。

他严肃地转身,反唇相讥:“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里的辫子的无形的。”

作为一个坚定的守旧主义者,辜鸿铭坚持男人就要多讨几房小老婆,认为这才是社会稳定的基础,还提出了著名的“茶壶理论”: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壶就得配几个杯子。

所以他不但有一个端庄典雅的正房妻子,还娶了好几个小妾。

在他的心中,一切旧的文化都是好文化,他固执地喜爱女人的小脚,甚至还要拿三寸金莲的绣花鞋喝酒,认为这样才能文思泉涌。

康先生为了讽刺他,写了幅字“知足常乐”送给他,他却笑呵呵收下,还说:“康先生深知我心。”

辜鸿铭瞧不上的人有很多,北大的教授基本没一个不挨他的骂的,其中胡先生挨骂的次数最多。

胡先生是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坚持“全盘西化”论,在辜鸿铭的眼中,这简直就是“全盘胡说”。

一次演讲,胡先生用英文念了首荷马的诗,被他嘲笑“英国下等人的口音”;

胡先生在报纸上写篇短文,老辜第二天就也登一篇批判,还要到法庭去告他。

胡先生一向推崇白话文改良,被辜鸿铭逮住了小辫子:“现在的人,包括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字教授,用词作文都不通。譬如说“改良”吧,以前的人都说“从良”,字典里也只有“从良”这个字词,指的是娼妓弃邪从正,没有说“改良”的。“改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既然已经是“良”了,还改什么?难道要把“良”改回去退而从“娼”吗?”

胡先生对此哭笑不得,屡次反击,但辜鸿铭是如何才高八斗、妙语连珠的人?

嘴皮子的功夫实在斗不过。

但是,老辜比胡先生大了几十岁,斗不过,他等得起!

辜鸿铭72岁那年寿终正寝,尚在盛年的胡先生还专门写了篇《记辜鸿铭——我博学多识的敌人来了》,把老辜各种不讲理的小事都拿出来嘲笑了一通。

文化人打起架来,不见半点血光,刀光剑影都在笔里,斗得至死方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才情配得上心气,能力撑得起脾气。

从民国到今天,辜鸿铭都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喜欢他的人说他真性情、真才学,不喜欢的人则骂他是腐儒。

而挨骂最多的事儿,应该是他晚年在东瀛演讲时,脱口而出一句“东瀛人才是真正的中国人”。

因为这句话,人们将他斥为满清走狗、旧社会的疯奴。

但当真如此吗?

事实上,辜鸿铭的确说过这句话,但被断章取义了。

首先,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中华文化中心论者,即使终其一生,都留着满清的辫子,穿着满清的服饰,他从心里也并不认为自己是满清人,而是“中国人”。

这段演讲,发表于1924年,东瀛正对中国虎视眈眈,辜鸿铭学贯中西,对政治大局熟烂于胸,早就有了浓重的危机感。

所以他在演讲一开头就点明:中国才是培育东瀛文化的土壤,离开了中国,投向西方思想、逐日西化的东瀛,只能是无根之花,会迅速枯萎。

他夸赞东瀛,说它是“东亚诸国中唯一未被欧洲人踩在脚下的民族”,也正因此保留了完好的中华文明的精神。

身为异族的东瀛将我们的文化学了去并发扬光大,而中华的土地上,无数有识之士却正做着全盘西化的事情,要将五千年的文明底蕴尽数击碎,如何能不让人心惊?

中国人不是生来就要当奴隶的,中华文明也从来不逊色于任何西方文明,如果国人再继续无视自己的优点,妄自菲薄,一味疑古,那几十年之后,中国文化真的只能在东瀛被找到了!

辜鸿铭说:“许多人笑我痴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

虽千夫指,义不容辞!

我们四处讲辜鸿铭是如何骂人的、如何留着那根辫子讥讽洋人的,似乎他除了牙尖嘴利其他什么都不会。

但事实上,正是他,将中国的灿灿古籍翻译成外文,传播世界;也正是他,在西方人面前不卑不亢,返璞归真地捍卫孔孟之道,树立起中华文明的自尊自信。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世人皆说他是“儒”,我却说他是侠,一个邪里邪气、孤高冷傲的狂侠。

这个反对中国现代化的老怪物,像极了那个金庸笔下桃花岛上的黄药师,桀骜不驯,一身反骨,笑看冷眼人世。

你看他以一人之力阻挡西学东渐,愚不可及,又怎懂他之激流不退、慷慨高歌的勇气?

任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亡又如何?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这就是我从里到外都喜欢这个老先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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