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决绝
祁千凝决绝的步履再度被打断，因为后头的祁朗又一次追了上来，将她的背影紧紧束缚在脏兮兮且纤瘦的双臂之中。
“姐姐，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女子的怒意被挑起，含颦怒斥了起来。
“滚开！谁是你姐姐！你的姐姐是那该死的祁瑶怜！不是我！我可同你们祁家人半分关系也没有！倘若你再纠缠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发自心底的厌恶让祁千凝口不择言了起来，她又一次狠戾地将这孩童推到了地上，随即当刻抽出了剑刃直指他的脑袋。
“我告诉你，倘使你再碰我，我便一剑杀了你。”
女子的目光绝对不是出于亲人的柔软，而是一种只有在画像上才能瞧见的恶人的狰狞，这是一种露骨的杀意。
“姐……姐姐……”
男孩确实惧了，可口中还不断嗫嚅着‘姐姐’二字。可惜，这二字根本打动不了如今铁石心肠的祁千凝，倘若这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死缠烂打，那祁千凝没准儿还会考虑将这孩子收养下来，但眼前这人偏偏是儿时为她营造噩梦的女人的孩子，倘若接受他，岂不是要愧对曾经那个饱受折磨的自己。
此时，秦观似乎有些动容了，到底这孩子还小，被祁千凝如此对待难免日后会落下阴影，再说，他对祁千凝确实不坏，从前只是鲜少接触罢了。
曾经在南越时他还逗弄过这孩子，问他喜欢这府邸的谁，而祁朗竟出乎意料地答道最喜欢这个神秘勇武的将军姐姐，说到底，他并没有被丞相府旁人的丑恶熏染。
“如今他也挺可怜的，还同你有着血缘之系，你的态度还是稍微好些吧，到底这孩子心眼儿并不坏，确实也挺喜欢你的。”
此言一出，谁料祁千凝当即亢奋了起来。
“喜欢？不坏？你别恶心我了，那女人生的东西都是些畜生！包括这孩子！同他相认简直就是在侮辱我！再说了，这孩子有亲生爹娘，我凭什么要多管闲事？他自己落得这般凄惨难不成是我造成的吗？就算是我造成的，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祁千凝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过激，可她却并无改口之意。反正话已脱口而出，虽是过激，却也是她的一腔肺腑之言。
此时，那倒地的孩子怯生生地望着眼前这个狞恶的亲人，眼睛里含着一湍泪。
“爹……爹爹，娘亲，姐姐都……都死了，如今……如今只剩下朗儿一个了……”
男孩哽咽地说着，配合着他那张狼狈脏污的面庞，简直就令人不禁潸然泪下。
确实，在这番言辞吐出之后，祁千凝当刻蹙了蹙眉，心底划过一抹震惊。她确实无数次诅咒这一家子日后穷困潦倒，只能整日以干菜度日，却实在没料到这一家子居然全都死了，只留在一个遗孤。不过仔细一想也是，祁朗这灰头土脸的，想必定然整日在那街道上乞讨吧，否则祁廑那老东西又怎的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落得这副德行，这孩子一瞧便是无父无母的。
“怎么死的？”
祁千凝并未回首看这孩子，只是以一抹背影而对，然而这对话却有了进展，并非像适才那般寡冷无情，丝毫得不到交流的余地。
当然，她不是出于同情，只是想利用这孩子的口更加详细地知晓这群恶人的死因罢了。
“爹爹，娘亲，姐姐他们……他们被那些官兵杀……杀了……当时我们走得急，爹爹便又带着我们回来取了些财物，结果撞上了北玄的官兵……娘亲……娘亲为了救我，便被那些坏人杀了，爹爹与姐姐也死了，只剩下了朗儿一个……”
孩童的声音愈发哽咽不清了起来，眼底蕴着那段残酷往昔的疼痛与困顿，于他而言，骤然经历亲人的离世必然是令他猝不及防且直击人心的苦楚。
祁千凝冷哼一声，心底对祁廑贪财嘴脸表示出了浓重的鄙夷，如若不是为了多带些钱财而走，怕也不会酿成这出惨剧了，将自己这还未成人的孩子一人留在这人世，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不过，祁千凝可当真想要瞧一瞧他们临死时的绝望模样。
“姐姐……姐姐……朗儿如今只有你了，朗儿知道你定然还活在这世上的……”
此时，孩子又一次跪走了上前，一双大大的眸子渴求般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像一只缠人的小狗，似乎害怕被狠心的主人再度抛弃一般。
“姐姐，不要离开朗儿……”
孩子死死地拽住祁千凝的衣裳，祁千凝的心底却无疑泛出嫌恶，只是这嫌恶确实比适才少了些，兴许因为没有祁家人的存在，对这孩童因为血缘之系而生的厌弃便也就随着那群人的离世消退了不少。
“姐姐……姐姐……”
然而，祁千凝却还是一副冷面相，甚至此回他直接用脚踢了起来，这羸弱的孩子本就整日饥肠辘辘的，如今被这女将军横脚一踢，当刻便撞上了重物昏了过去。
望着这再无纠缠能力的孩童，女子心中的厌弃再度消减了不少，果然，她还是喜欢瞧见旁人一动不动的模样。
此时，祁千凝预备再度离去，可一旁的秦观却骤然拦住了她。
“祁千凝，如若你就此走了，日后当真不会后悔吗？从前这孩子可是常常同我说你的好，他的心底始终还是惦记着你这个姐姐的。”
男子的好心劝慰并未得到祁千凝的认可，她甚至觉得秦观有些多管闲事了起来。
下一刻，但见女子一双戾目直袭眼前之人而来，里头灌注的皆是不耐。
“秦观，我本就是想一人独自生活下去的，能让你留在我身旁我已然仁至义尽了，如今难不成你还要让我带着这个累赘上路吗？他配吗？我凭什么要帮着那曾经几度想要杀死我的仇家养孩子？我缺心眼儿吗？你是觉得如今这日子不够糟心吗？我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了，还要管这孩子的安危？”
祁千凝不屑地将目光移开，她浑然不想去瞧如今那已经昏倒的祁朗，他们二人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祁朗是生是死全凭造化，自己未有当即斩杀这孩子就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
“可正是因为这日子糟心，我才想让你收养下这孩子。”
这是秦观的真实感受，因为祁千凝如今确确实实地变了，她的脸上总是愁眉紧锁着，是时候该寻一些人世美好的东西作陪。
然而，祁千凝根本浑然听不进去，她并不认为这个仇人家的孩子能够给她如今这艰难的日子带来些什么，这只是一个时时刻刻能勾起她苦痛往昔的梦魇罢了，如若自己来日待他好，她只会觉得可耻揪心，宛若自己是在亲手给想要杀死自己的人递刀子似的。
祁千凝再度踏开了步足，眼底泛着坚定，她要自私些，她要只对自己好。
此刻，秦观再度对着女子的背影开了口。
“可是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就同你那可怜的孩子一样。”
正是因为这句言辞的落地，祁千凝才彻彻底底地停下了步足，然而她并非是为祁朗心碎，而是为了自家孩子愤怒。
下一刻，女子的目光猛然瞪向了秦观，里头绝对羼杂杀意与憎恶。
将自己的孩子同祁廑的孩子比较，对于自己的孩子来说无疑是耻辱。
与此同时，陌蜮衔却身披戎装，投身于一场激烈的厮杀之中。
同祁千凝一般，什么都失却了他确实再无失去什么的可能，因此，此时的他也与祁千凝一般，不顾生死，只将嗜血作为日后的出路。
褪去了男女间的情情爱爱，男子的野心便开始正常地汹涌了起来。他想要复兴南越，他想要复兴陌家的天下，他不愿再做四处流亡的贵族，他要坐上那本就属于他的高位之上，南越的失地注定要收回，而他注定要成为南越下一任的天子。从前这是他施舍给陌蜮澈的，如今陌蜮澈死了，他便要夺回来了。
他不再顾虑旁的，只是全身心投入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之中。因为他的抵场，南越之兵几乎节节胜利，再未有败战传出。因此，周遭的国家便也断了对南越继续进攻的念头，想要瓜分这个无主之国的妄念终于就此溃散。
不久之后，世间皆知晓了彀砀王忽然横杀疆场的传闻，而他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是惨败而归。疆场之上一得知此战是他主领，人人皆是闻风丧胆，因为他们所瞧见的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王公贵戚，寻常的王公贵戚绝对没有这等同储烈一般的阴鸷之气，陌蜮衔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恶魔，他好似是带着恨意杀敌的，可谁人也不知晓他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人人只觉这男子实在有些可怖罢了，那双狠毒的眸子之中蕴含了太多深不可测的情绪，像是怨恨，像是毒辣，更像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