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堕入地狱（六）
所谓“安息之家”其实是让病患伤患自生自灭等待安息的地方，那是一间四面围墙加个顶盖的简易茅屋，实际上就像一处宽阔的室内球场，室内晦暗、滞闷，臭气熏天，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然而所有的伤病患者获得安息之前都还要先在这里经历一番病痛的折磨。
林小芽等人入住时，那里已人满为患，目测人数大约有好几百，蜥蜴人和精灵各占一半，每一个人都精神萎靡，意志消沉，目光呆滞，神情漠然，当然，也有的面容扭曲、表情痛苦，梦呓、呻吟、咳嗽、抽搐，这些是多是神志不清，随时启程前往幽冥的人。
林小芽浑身是伤，趴在一张不满发黑血迹、散发着恶臭的毡子上轻易不敢动弹，而和她一样受了鞭刑一起被送来安息之家的奴隶此时正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她的四周，大家的状态都很糟糕，一个个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尤其是掐掐豆，此时已人事不省，他的伤势最为严重，每一道鞭伤都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林小芽惊恐地伸手过去探他的呼吸，好像气若游丝，又好像似有若无，许久未能确定，正要挪过去附耳倾听，就听见躺在她另一侧的人宽慰道：“他的气息很微弱，不过可以确定现在还是活着的。”
掐掐豆的同族朋友戈果倒在他的另一边，勉强地支起身子，望着同伴不无担忧地说：“不过，看情形可能熬不过明天……我们早死晚死迟早都得死，那这样早早离开也好，不用继续忍受痛苦煎熬。”话虽如此，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林小芽顿感愧疚，一边勉强朝掐掐豆那边爬去，一边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头脑发热不顾后果就说出那样的话，是我拖累了大家。”
“什么话，怎么会是你的错，这是战争的错，这是兽人族的错，沦为亡国奴，像这样屈辱地客死他乡是我们逃不掉的宿命。”
“什么宿命，我才不相信那种狗屁东西！在我很小的时候叔叔就告诉过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只有懦弱的人才相信命运，才会甘愿接受命运的摆布，只要一息尚存，就应该去斗下去，跟命运斗、跟死神斗，不止是你，还有你！你！”林小芽说着说着越发愤慨，突然体内勇气一股力气，使她中气十足地冲着所有的人高喊道：“还有你们，这里所有的人，只要还带气儿的，都他娘的通通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们曾经是血气方刚、铮铮铁骨的战士，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丢不丢脸？战士就该战士的样子，不管是在沙场上，还是在敌人的囚牢中都要抱持军人的尊严和血性，死并不可怕，况且这里也不是等死的地方。”
人群中有人说道：“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大家的身体一天天衰弱，许多人突然哪天睡过去就不再醒来，我们每天都在跟死神打交道，你跟我们说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跟我们说这里不是等死的地方，可是我们拖着这样的病体也没力气去杀敌啊？”
“我不是要你们现在去杀敌，我是要你们振作起来，坚强地带着斗志活下去，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我们也不想放弃，可是我们看不到哪怕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啊，眼前的现实每天都在告诉我们，我们时日不多了。”
“别浪费口舌了，那小孩是今天才送过来的，等过几天看清楚现实就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希望是吧？只要看到希望你们就会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是吧？好，你们给我看仔细了，”林小芽说着往自己手掌吐了口口水，高举过头顶继续道：“我会治好你们的伤和病，我就是你们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能动的都凑过去围观了，大家看着林小芽将自己的口水往蜥蜴人的伤口上涂抹，众目睽睽之下，掐掐豆血肉模糊的伤痕正迅速愈合，众人无不震惊万分。
掐掐豆这时悠悠醒来，睁开眼就见到头顶上方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全是脑袋，仿佛见证了什么奇迹，一个个瞪大了双眼，惊叹连连。
“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太厉害了，你是神祇吗？还是侍奉神明的祭司？”
“请您赐给我们一点活命之水吧。”
众人如对神祇般恭敬虔诚，纷纷跪伏于地，乞求灵药。林小芽见状，慌了，连连摆手道：“那个，我不是神祇，也不是祭司，我只是刚好有一点可以帮人疗伤治病的特殊技能……”
众人哪里会在意她究竟是神祇还是祭司，亲眼目睹伤口迅速愈合的过程，现在一心只想着她能施舍自己一些唾液。
林小芽望着周围乌泱泱一群人，不禁手足无措，“那个，我现在口干，已经没有口水了，不过你们放心，你们治疗的伤病我一定不会不管的，我保证说到做到。”
“水，喝点水润润口是不是就有了。”有人即使地拨开人群，端着半碗水走进来。
林小芽接过那只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陶土碗，低头瞧见碗里的水污浊不清，担忧地问：“这就是你们平时喝的水吗？”
这样肮脏的水质就算是没事的人也会喝出问题来的。
林小芽再一次环视四周，窗户紧闭，空气污浊，蚊蝇肆虐，墙上、地上、破烂的毡子上，黑色的、褐色的血迹随处可见，这样的环境根本不适合疗养，看来得尽快先来个大扫除。正沉吟间，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好像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低落在手背上，低头一看，是鼻血。
一定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在恢复的同时还在为别人疗伤，犹如两头烧的蜡烛损耗了生命力，因此才会造成内伤。
“不要意思，请让一让。”迪蒙从圈子外挤了进来，尽管衣着褴褛、浑身是血，但他此时动作利索，看起来却像完全没事一般，拉住林小芽的手说了句“跟我来”就直接往门外带。
“啊——”林小芽自己一身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迪蒙这么拖拽便扯到了肩背的伤，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迪蒙只好放慢脚步，同时对身后那些想要跟过来的人道：“你们不要跟过来。”目光狠厉，气势慑人，语气不容违逆，众人不自觉停了下来，不敢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林小芽心想对方特意避人耳目叫她出来，显然是要不便当众说出，不过此时距离安息之家已有几百米，即便顺风耳也未必听得到他们说话了，随即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迪蒙劈头盖脸道：“你不要逞能，帮别人疗伤可以，但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林小芽立马会意，不由惊叹道：“哇，你的眼睛是在鹤顶红里泡过的吗？好毒，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刚才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她此时鼻血还流个不停，一边说话，一边扯下衣服上的布条来堵鼻孔，自己忙活着眼角余光还不住往对方身上扫，见他身上血迹虽在，不过鞭伤似乎已经愈合，显然是经过了魔法的治疗。
这个人不显山露水的，原来也是修习魔法的人，只是他脚上并没挂着禁灵石，不知他被俘虏时，是如何逃过这一关的。
“我听说帕里斯从神族手中夺来的公主虽然是个人类，却天生具有一两个异能，可以无碍穿越所有结界，也可以给予事物新的生命，只不过现在看来，在带着禁灵石的情况下，后者似乎只是在转换自己的生命力而已。”
林小芽闻言浑身一震，要知道这等机密之事，即便是帕里斯王宫里的那些女官和近卫军团的长官都无从知晓，这个人是从何得来的情报？
“你是谁？”林小芽重新审视眼前的人，亚麻色的头发，端正的五官在精灵中算是相貌一般，但是直觉上这个人并非等闲之辈，名字可以假，形貌当然也可以是假的。
“你猜。”
“精灵国八大世家之一？”
迪蒙笑着点头道：“你很聪明。”
“哪一家的？古特雷斯？”据她所知，古特雷斯家族的情报网非常强大，几乎渗透到北方大陆，而且他们的家主罗兰算是她的青梅竹马，这个秘密自然瞒不过他，这个情报迪蒙很可能是从他们家主那得来的，然而，迪蒙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不禁又令她怀疑自己的判断。“到底哪一家？”
迪蒙不答反问：“听说帕里斯将你视若掌上明珠，宝贝得不得了，怎会舍得让你到这种地方来受苦？”
林小芽低头不语，总不能说她的帕里斯叔叔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在外人看来，帕里斯的本体和分身都是同一个人，只有她才会细致地以回忆、情感这一类东西来将两人区分开来。
“莫不是他也来打俘虏的注意？派你过来笼络人心？好替他扩充兵员？”
林小芽确实有这打算，但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并非受命于人，而且她现在也不是在为帕里斯效力，异界的生物寿命远比人类的寿命长，但是繁殖率却不及人类高，不管是兵力的补充还是战后恢复经济的生产力都必须要，因此每一个生物都非常珍贵，若是留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这战争再打几年，很可能会面临种族灭绝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