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命的追问 第三辑(3)

3.生命的追问 第三辑(3)

我是船,书是帆,尽管生活的大海上有时还会浓雾弥漫,还会有狂风巨浪,但有了帆,我的航线就不会偏离,我的船就不会沉没……为文学而战

鬼使神差,我重新坐在了桌前,铺开雪白的稿纸,我还是得写下去,我这样想,仿佛不久前誓永远不再写长篇小说的诺已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我誓是因为过去的几年里受够了日夜苦苦写作的煎熬,一部长篇小说完成后,我变得很虚弱,还因为患癌症做了一次手术。也许为文学而战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时,每一个日子都不好过,每一个日子都在病痛中重复,每一个日子都是一日长于百年。早晨,我的头脑里涌动着不息的激,它迫使我写,当我伏在桌前,麻木的身体却很快将我拖入疲倦的漩涡,我在说不出的痛苦中灰心丧气。我等待黑夜到来,扑在床上最好再也不要醒来。而当夜真的降临时,我却像一个下定决心的自杀者饮下毒汁一样,大口吞下一杯又一杯浓得黑的咖啡,让它兴奋疲倦的头脑,支撑麻痹的身体。伏在桌子上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可我还是坚持着。我这样毫无意义地坐在桌前。眼睛注视着窗外,一切景物在眼前明明灭灭,有时就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我幻想着也许很快我就又会充满活力,为了不错过幻想中的力量,我消耗着生命。有时,我觉得自己是倒在一片几乎被炸平的阵地上,我只剩下了一口气,还在等待敌人的又一次冲锋。我想,我失败了,失败了,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从此失去了生命,我就要死了,但就是死,我也要射出最后一颗子弹!于是,我又强迫自己写下一行行模糊的字迹——不管它有一天能否变成铅字,但我写了……我一直写到天亮,耳旁钟表的咔嗒声越来越远,它机械地一路重复着一个古怪的句子,farfromthemaddingcrowd,这是我读过的哈代的一本英文小说的名字。

有一次,我病了,病在了一个招待所。我高烧,我很容易高烧,扁桃腺肿痛,说不出话。妹妹将我裹在厚厚的毛毯里,让我睡觉。她不停地说,你不能再这样┫氯ァ

我说,我什么都不行。

她说,你不能总是绪烦躁。

我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用。

她说,写小说的人其实都很痛苦。

她在我耳边罗列了一大堆“受苦受难者”的名字:白朗宁夫人、沃尔夫、夏洛蒂……她总是先说女作家的名字,她们都经受过长期病痛的折磨。

接着她又继续数落:海明威、茨威格、奥尼尔、川端康成……

而我听不进去,我继续烧,睡了三天,我的脊髓病的反应加重,我的腿不停地抽搐,我又垫上了尿布……我烦恼地啜泣,感到力不从心的绝望,仿佛一只触礁的船,撞断了桅杆,拖着残破的帆还在风浪中飘摇。

终于,有一天,我在长篇小说的最后一行圈了一个大大的句号,那一刻,我决心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决裂。我将厚厚的书稿寄出去,甚至不希望听到从此以后它的任何消息。我匆匆整理剩下的手稿,狠狠地撕了一沓沓只写了半页的纸,然后将整整两箱小说底稿交给了向我索要资料的档案馆。那一天,我洗了头洗了澡,仿佛获得了大赦,刚刚从监牢里放出来。我将轮椅转到窗下,在阳光里,深深呼吸,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几天之后,我却在沉静的生活中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孤独,那是一种心理的孤独症。桌上的电话热闹的铃声不断,朋友们说来看我,有的约我去海边看风景,许多年前这曾像梦一样吸引我,而今我却竭力找出种种托辞,几乎拒绝了所有的朋友。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喧嚣,充满了诱惑,我的心却还留在书中的世界里,毕竟我与那一群朋友朝夕相伴了几年。从春天到秋天,我习惯于每日与他们交谈,也习惯了每日坐在桌前,对文学保持着一颗真诚和坚毅的心。我不停地回想书中的每一个人,他们轮番地站在我的眼前,诉说生活的短暂,出最后的叹惜,唱着最后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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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问(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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