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生命的追问 第四辑(18)

18.生命的追问 第四辑(18)

灵感到哪儿去了?

灵感是什么?

我苦苦冥想。

我想起那时,想起那个恋爱中的我。我几乎每天都会收到热烈的信,我每天也写热烈的信,我在夜晚写信,我在万籁俱寂中写信。将笔握在手中流畅的字体便会如江河一样奔流,总想不见大海不回头。在飞也似的速度中。脑汁变成涓涓细流在笔尖涌出,我的心有时就跳得很急,因为那会儿我写下了爱的絮语,我的笔不停顿地写着,心中仿佛有无数颗美丽的星星在飞升。我写着我爱你,永远。我写着永远,我爱你。我的思绪在快乐地奔流,穿越了时间,穿越了空间。天光荡漾,落英缤纷,浪漫地飞,浪漫地舞。我告诉他,我看见了蓝宝石一般的月亮。我继续写着,波涛汹涌的心海,白色的浪花分崩离析,海鸥在欢乐地吟唱,然后是我盈满泪水的眼睛。我对他说我的病痛,我说过去我从不对别人说起病痛,而现在我必须说。

我从罗曼斯之舞中醒来,走进了柴可夫斯基的《悲歌》,我缓慢地走,我脚下金黄的碎片是晚秋飘零的落叶,我前方的迷雾中是白色的房子,我曾一次次走进那座白色的房子,又一次次躺在手术车上,被白衣天使推出来。我在那里被切割,又被缝合。我对他说我早已不是一个完整的我了……

他的信。

他说别的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生活的意义。

我写我的生活,我的记忆变成了凝固的黑体字,精神变成了文章变成了书。

但还是没有灵感的夜晚多,面对雪白的稿纸我总是一遍遍地追问自己,你为什么写,你写究竟为什么?精神之舟负载起责任便会格外沉重,文学之旅的航行也就更加遥远颠簸。在这样的夜晚,我记起那一本本被文学巨匠写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完成的书,我想起托尔斯泰说,作家每蘸一次墨水,都要溶进自己的血滴。那些书告诉我,写作就是痛苦,心被忧患所困扰,被激所撞击,想以写诈摆脱痛苦的人,却因为写作而更加痛苦。当表达了思想和感,便会淡忘这一痛苦的过程,又一次拿起笔。我想写作或许也像蚕儿做茧一样,束缚自己,解放自己,周而复始。

在没有灵感的夜晚,我沮丧,疲倦,厌烦,失望,我已记不起自己曾多少次地经历过这一过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没了灵感我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生命之神为人们捏了许多谜团。有的可以敲碎看个究竟,而有的敲不破打不烂,是个永远的谜团。灵感就是这样的谜团。我有时想象它是无形的气泡泛浮在脑海,忽隐忽现,稍纵即逝,旧的破裂了,新的又聚合了。时间之箭飞速地在眼前穿过,我看到空中下起陨石雨,无数星星坠落,又有无数生出来。我在坠落,出最后的微弱的光。

在这没有灵感的夜晚,我顽强地抵抗沮丧、失望,顽强地握着笔,因为我看到远方太阳正在升起……白色的鸟?摇?摇蓝色的湖——写给t。s

最早知道你的名字是读了你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也坐在轮椅上,后来还是听于蓝阿姨说你的腿有病,于蓝阿姨希望我写一部电影,她说你就在写电影,她说你很有才气,是陕西回来的知青。我没问你是什么病,我不愿问起别人的病。我只以为你受了风寒。就像我们下乡那个地方的人,风湿性关节炎是常见病。我曾经用针灸给很多老乡治好了关节炎。所以我想你也许很快就会好起来。后来,我又陆续读到了你的一些作品,还有一些思想片断。也正是在这期间,我知道了你的病——你也是因为脊髓病而截瘫的。我只觉得心重重地往下一沉,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我懂得你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好多年,我一直没有见过你,一次去北京开会,会议名单上有你的名字,而你没到会。但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你。几年后,在中国作协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我见到了你。此前我甚至不知道你的模样。那天,我在餐厅一边吃饭,一边和朋友们闲聊,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轻轻的,但很浑厚。回过头,我看见了你,我一眼就知道那是你了——因为轮椅。我们握手互相问候。t。s,知道吗?你比我想象的要高大健康。你的笑容温和而朴实,一副可信赖的兄长的样子。那一会儿我不知道跟你说了些什么,因为一些印象急速地闪过我的脑际,我说不清那些印象来自何处,但它们仿佛又是我熟悉的:陕北的黄土高坡。九曲十八弯的黄河,头扎羊肚毛巾的放羊老汉,灰头土脸憨笑的娃娃们,还有窑洞、窗花、石磨……然后我看见你躺在担架上,被人们七手八脚抬下火车,又匆匆地送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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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问(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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