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生命的追问 第一辑(8)

8.生命的追问 第一辑(8)

妈妈将自己的一枚卡取下,轻轻别在我的头上。***我忽然想哭,我忽然很想抱住妈妈,把脸贴在她的胸前让眼泪流下来,可我没有,我从没这样哭过,我只是无数次地这样想过,疼痛的时候,害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从没这样哭过,是因为妈妈从不让我这样哭,她说你得坚强,你从小就得锻炼自己。那天妈妈一定知道我流泪了,可她装作没看见一样,她说你快点儿好起来,我来接你的时候给你带新衣裳。我点点头,我的泪珠噼里啪啦掉在手背上。

妈妈走了,我趴在窗口看着妈妈穿过医院的花园出了大门,妈妈穿着灰毛衣蓝裙子的身影消失了,我只觉得泪眼蒙ā

我常收到妈妈的信,妈妈在每封信里几乎都要给我寄来邮票,我知道妈妈也在等我的信。我那时还不会自己写信,也不能顺畅地读妈妈的来信,护士阿姨说,我来给你读。妈妈的信写得很长,每封信都像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最高兴的事儿就是护士阿姨拿着妈妈的信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妈妈在信里依然叮嘱我听话好好治病,她更多的是讲她和爸爸怎样牵挂我,怎样把好吃的东西留起来等我回家。我快出院时,妈妈来信说给我买了好看的衣服和布鞋。妈妈很详细地描述那件衣服和灯芯绒布鞋,我于是在期望中感到了快乐,感到了依托。

妈妈来了。她来时已是冬天,窗外飘洒着细碎的雪花儿。妈妈的棉袄外面套着淡绿灰色的核桃呢的中式罩衫,仿佛从我记事起妈妈冬天就穿这件衣服,那上面缀着一对对用布条盘的琵琶扣。衣服旧了,袖口都磨毛了边儿,可妈妈却依然显得整洁淡雅。妈妈打开带来的包袱,拿出为我买的新衣服,妈妈说这波兰绒我跑了好几个布店才买到,我知道你穿上一定好看。

我穿上绿色方格的波兰绒外套,妈妈背我又一次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妈妈还是一手提着那只包袱。火车在风雪中向前奔驶,我紧紧依偎着妈妈,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的人。妈妈小声对我说,你不用害怕小偷了,我也不用缝口袋了,我身上没有钱了。

火车继续奔驶,雪花儿继续飘落,车厢里的人有的吃起烧饼夹肉,有的在很细致地啃鸡腿……后来火车在一个站台停下,妈妈说天津到了,站台上有人卖热气腾腾的包子,妈妈说可惜没有钱了,要不也给你买包子。妈妈说等回家我给你蒸包子,也放很多肉……

一些人上了火车,过道里挤过穿呢大衣和棉大衣的人,有的人拎着好看的箱子和旅行包,一位阿姨在我们对面坐下,她脱掉浅驼色的呢大衣,摘下毛茸茸的大围巾,她穿着漂亮的红毛衣,用涂了红指甲油的手指拢拢黑亮的烫成大波浪的鬈,很挺拔地坐在那里。我不由得悄悄扭过头看看妈妈,妈妈穿着淡绿灰色的缀着琵琶扣的罩衫,那袖口已经磨毛了边儿。可我却觉得妈妈依然很美……

呜——

火车又向前驶去,妈妈说快了,我们就要到家了,爸爸一定在接我们呢。

我的眼泪颤颤地涌出来,我想说,妈妈,我爱咱们的家,我爱你,亲爱的妈妈……我给妈妈画衣裳

我想,我一生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我的妈妈。她给了我生命,也教我怎样做人。妈妈的一生非常坎坷,可她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妈妈十六岁从女中参加革命,因为家庭出身是地主,到了革命队伍里也要背负政治压力。比如入团、入党等等,都不能和出身好的同志相比。可妈妈从不自卑,她说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而且要昂着头。一九四九年,妈妈正在北京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学习,那年她最高兴的事,就是参加了开国大典,她们的腰鼓队就在第一排,妈妈说,她清楚地看见了**!

五十年代,妈妈被打成了右派,连降三级,后来就到东风铁矿去劳动改造。打成右派时她才二十五岁。再后来,六○年秋天,我就病了。那时,妈妈每天都要背我去医院。至今我还记得有一次去医院的景。妈妈抱着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听医生说我的病,我靠在妈妈胸前,能感到她在微微抖。妈妈后来说,那天她不是害怕,而是心疼我,她怕我动手术。可我还是做了手术。妈妈每天去医院照看我,都带一个竹子壳暖水瓶,里面是小米地瓜稀饭,这是那个年代家里最好的营养品了。为了给我治病,爸爸妈妈借了他们同志的很多钱。为了还债,妈妈把她的手表都卖了。我知道了就忍不住难过,就忍不住流泪。可妈妈却说,你的病好了,我和爸爸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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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问(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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