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省委书记 七(1)

1.省委书记 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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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子机关旧楼小礼堂里,前来参加座谈的下岗工人代表早已到齐。因为潘书记迟迟没到,座谈会还没开起来。组织会议的工作人员焦急万分。工人代表们却异样地保持着沉默,神色一律十分严峻地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开区一位姓姜的副主任解释道:“对不起……潘书记在路上被耽搁住了……他马上就到……”工人代表们却面面相觑,不做任何表态。

马扬一赶到机关,就让丁秘书去查了一下第一批下岗的人员中,到底有多少省市级的劳模。“接到您的电话,我马上让有关方面用电脑搜索了一下,列入这一批下岗名单的省市级劳模,只有一个……就是赵长林。也真是不巧……”小丁报告道。马扬皱起眉头道:“大山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么就把他给疏忽了?”小丁忙说:“我已经请市总工会和劳动局、民政局的几位领导在您办公室等着了……”马扬却说:“先去会场。”

马扬一走进会场,大家都站了起来。马扬忙温和地笑道:“请坐。大家请坐。潘书记让我来向大家致歉,非常过意不去,路上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耽搁大家这么长时间,他正紧赶慢赶往这儿赶。”

这时,开区办公室主任却走了进来,附在他耳旁,低声说道:“潘书记到了。在您办公室里哩。他让您过去一下。”马扬忙回到自己办公室,只见办公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了。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潘祥民和身前放着擦皮鞋箱子的赵长林。潘祥民脸色不太好看地瞥了马扬一眼。马扬上前跟他握手,他都没理会。马扬多少有些尴尬地招呼:“刚到?”潘祥民却冷冷地问:“还有可以说话的地方吗?”马扬一边忙答:“有。有。”一边把潘祥民带到了另一个办公室。一进那个办公室,早憋了一肚子火的潘祥民便冲着马扬嚷嚷开了:“我说马扬,你这么大一个大山子,就容不下一个省级劳模?啊?你是不是还要把全国劳模都弄下岗心里才舒坦?”“是我工作疏忽。确实是我工作疏忽……”马扬忙答应。“疏忽?你知道吗,你这种疏忽,伤害的不仅仅是一个赵长林!”潘祥民仍然不依不饶。

这时,丁秘书又匆匆走来报告:“与会的下岗工人代表听说赵长林来了,都上办公室去看他了。”跟赵长林在一个擦鞋点干活儿的那些下岗工人,见潘祥民执意“带走”赵长林,心里都有些慌,也怕赵长林“吃亏”,急中,招呼两辆的士,紧随其后赶来。下车时,两位司机一概拒收车资,只说道:“得。得。这趟车,我们请了。记住,替哥们儿在当官的面前多说几句实在话,比什么都强!”

于是,马扬办公室里人越聚越多。丁秘书忙招呼:“请同志们还是到小礼堂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小礼堂里也人满为患,两侧的走道里甚至都站上了人。姜副主任说先请“我们尊敬的老领导,原省委书记潘祥民同志讲话”时,依然还板着脸的潘祥民说:“还是请你们的一把手马扬先讲。他讲比我讲管用。”马扬赶紧站起来说:“好。我先说几句。一会儿大家都讲完了,再请潘书记作总结。先,我要向大家说明一个况……”这时,赵长林突然站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地举起一只手,请求道:“能不能让我……让我先说几句?”马扬一愣。所有与会的人都一愣。主持会议的姜副主任担心现场气氛如此“炽烈”,再由他这么横插一杠子,会岔出啥乱子,便凑近了赵长林,低声地却又坚决地,既用商量的口气又带上吩咐的口吻说道:“长林,让马主任先讲完吧?”赵长林歉疚地看看这位姜副主任,然后又求援似的看看潘祥民,说道:“我……我……”潘祥民立即应和道:“既然长林有话要说,那就让长林先说。长林,你说。有啥说啥。放开了说。”马扬也马上胸有成竹地应和道:“好。长林,你先说。”

真要让他先说,赵长林一时半会儿地却又犹豫开了。“省市两级领导也有一段时间没跟咱们工人面对面座谈了,今天这个会又让我这么点屁大的事给搅和了,我挺对不住在座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几分钟后,他开始喃喃地说道。会场上一片肃静。“前些日子,马主任在电视里给全体大山子市民讲话,有一段话说得我心里挺不好受。他说,几十年来,咱大山子全体市民、工人、干部,为大山子总公司的建设尽心尽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笔账是要记在共和国的展史上的。但由于当前遇到了空前的风浪,加上部分机械失灵,某一时期管理指挥有误,这艘拥有三十万船员和旅客的‘超级大船’已经没法承载这么多船员和旅客了。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谁也不下船,悲壮地与船一起沉没。另一条出路就是,多余的船员旅客赶紧下船,先保住大船不沉,等把船抢修好了,装上了新的机器,能远航五大洲四大洋了,再根据需要和可能,让大家伙上船来。即便最后还是有一部分人上不了船,党和政府也绝不会弃之不顾,也要对他们的基本生活有一个妥善的保证。这次我们机修分厂百分之百被裁减了。厂领导征求过我的意见,他们说,你是省级劳模,你提个要求吧,我们给你报到市里去,根据有关政策,可以对你做特殊安排。我没提这个要求。刚才,马主任一见面,就和姜主任一起,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他们工作有误,疏忽了我这个省级劳模、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伤了大伙的心。他们马上让在场的劳动局领导对我做恢复公职的处理。我挺感激的。但是,我还是拒绝了。我不是在跟省市两级领导憋气。当然,下岗后,我也憋过气,骂过娘。大山子的工人都说,盼马扬,想马扬,马扬来了全下岗。但这些日子我想通了。真的想通了。这条大船就是修好了,跟以前的那条大船也是不一样了。从前的那条船,国家是包吃包住包产包销。每年每月每天都有人给你派活儿,你只要埋头干你的活就行了。可以这么说,三十多年,我赵长林除了学会了修那几种老掉牙的机器,别的真是啥都不会。从今往后不可能了。不管在船上还是船下,我们都得有那种本事,要学会在没有人托着你领着你的况下,自己也能扑腾两下。从小处说,也能给老婆孩子找一口饭吃;从大处说,还能挥咱工人阶级的余热,给国家、集体创造一点财富。这本事,晚学不如早学,强迫学不如自觉地学。擦皮鞋又不丢人现眼。目前,咱只有这点能耐,那就擦呗。谁知道今后还会擦出一个啥名堂、趟出一条啥路数来呢?”说到这里,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对今天以擦鞋谋生,他的确心有不甘,而对明天的日子,他的确又茫然无数。忧愁和焦虑,忐忑和疑惑,不安和委屈,冲动和克制……这世界上但凡能把一个中年汉子折磨成蔫乎小老头的那种种为难绪,这时候全跟杂和面似的,糅混在一起,全部地涌上心头。骤然间,他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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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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