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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愣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萧尧已经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了,手指上绕了一块OK绷,看不见伤口也看不见鲜血。回忆起自己已把屋子里属于司砚的东西全部丢在门口,萧尧怔了怔,撩起棉被就蒙住了自己脑袋。

……不想听到司砚敲门的声响!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想象着司砚见到门口的大包包后可能做出的举动,萧尧就觉得从背脊上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连带着心脏也跟着咚咚咚的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那小子大概会像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样毛发贲张,可是见不到自己也只好张牙舞爪的凌虐可怜无辜的门板吧!不过自己是绝对绝对不会过去自投罗网的,承受他的怒火的只要那一块门板就够了,不必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如果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

萧尧猛地打一个冷颤。自己心知肚明,如果出现在那个家伙的面前,一定会被他彻底的撕裂、撕碎,然后被他拆吃入腹,不留下一丁点残渣。

……简直太可怕了!

萧尧下定决心无论他在外面怎么喊叫也绝对绝对不去开门,就让他以为自己并不在这个屋里好了。

这时,萧尧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一个多月,自己一直没有给过那个家伙备用钥匙,他也从来没有向自己要过,每天他都会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去上学然后又在自己出去酒吧之前回来,这样的生活令萧尧丝毫没有考虑过钥匙的问题。

现在想想,萧尧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庆幸还是悲哀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萧尧因为不想动弹,所以也没有下床去开灯。屋子里逐渐暗淡下来,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些许灯火,才使得整个房间不至于漆黑不见五指。

萧尧整个身体都裹进棉被,像座小山丘似的在床上一动不动。做出不想听见门外响动的举止,可是却不由自主支棱起一双耳朵,密切关注外面的声响,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引发萧尧心脏的剧烈收缩。

等了半天,以为会听见捶门巨响的萧尧却什么响动都没有听到,四周一片寂默,安静得甚至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即使棉被再怎么厚重也没办法把一切声响都隔绝掉吧!外面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所以一定是因为那个家伙还没有回来。

这样想着,萧尧安下心来,窝在棉被里继续等待。

那个家伙……好象很喜欢游泳似的,大概又在训练过后给自己增加运动量了吧,所以到这时候还没有回来。说起来呢,他刚刚住进这里的时候也曾经有几次很晚才到家,幸好那几次自己都懒得去“取暖”赌牌,要不他回来之后就只能跟门锁大眼瞪小眼了。

想象着司砚对着门锁瞪眼的情景,躲在棉被里的萧尧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不过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呢……?应该不是从一开始吧,或许会对自己有些好感,但是那绝对不算是喜欢。萧尧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令人——尤其还是个男人一见钟情的资质。

他住进来第一天夜里那场称之为“强暴”恐怕更为恰当一些的性事,应该也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自己的吧!萧尧始终觉得那时的他是在报复自己,被他那样对待过的萧尧完全可以理解当时他在自己手中勃起的屈辱心情。于是,狠狠的报复自己,顺便也解决一下他被点燃的欲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萧尧想不明白。

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子,在人们不知不觉间源源不绝的漏下去。萧尧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门口一直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的他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伸长胳膊抓过床头柜上的闹钟,就着朦胧的月光一看,竟然已经将近午夜。

吓了一跳。

不会是那家伙出了什么事吧?

这样想着,一切不安的危险的念头纷至沓来,将空荡荡的脑袋塞了个满满当当。

眼前仿佛凭空出现司砚的影象:走在路上的司砚被驶过的汽车撞了个正着,来不及躲避,终究如同没有生命的玩偶,在空中抛转几圈,重重的落在地上。

心悸的难受令萧尧使劲抓住胸口,拼命的眨动眼睛,想要眨去不详的幻象。可是幻象轻易消失,留在心底的痕迹却怎么也消退不得。

萧尧颤抖个不停,终于忍受不住,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连拖鞋也顾不上穿,径直冲到门口,轰然一下拉开门板——

却一下子愣在当地,随即颓然坐倒。

门口……竟然已是空空如也。

门口的背包,究竟是司砚拿走了还是被其他人顺手牵羊了?

重又回到床上的萧尧一直在做如上这样的选择题,令人头痛的选择使他全无睡意,平躺在床上,怔愣愣的呆望天花板。

……想来,那一天,睡不着的司砚也曾经这样目不转瞬的盯住天花板不动。

那时的他是否和此刻的自己一样,也在做着艰难的二选一?不过不同的是,做起这种选择题来,就读于市一中的他一定比三流高中出身的自己得心应手的多吧!

萧尧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

窗帘自早晨司砚一把拉开就没有再拉上过。每天早上,先起床的司砚总会把窗帘全部拉开,照耀进来的日光几乎洒满了自己整个身子。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老老实实的起来了吧?

萧尧想着,不由暗暗好笑。

区区的阳光怕它作甚?!该睡觉还是要照样睡下去,不管外界条件如何恶劣,懒觉也是不能中止的!唉唉,司砚那笨小子怎么也学不乖,明明自己没一次如他所愿的爬起来,他偏偏还要持续不断的拉开窗帘。难道他不知道有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会让自己睡的更舒服吗?!

月光取代了早晨的日光,皎洁却又朦胧的洒落进来。

萧尧想我还是喜欢早晨的阳光,虽然有时候会把眼睛刺得生疼生疼。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萧尧努力想要培养睡意,于是把小脸整个埋进枕头,好象鸵鸟一样消极的逃避。可是即使那样,把脸埋进枕头,什么都看不见的闭住眼睛,七转八绕的念头不知怎么的就又转到司砚身上去了。

——都怪这该死的枕头!

只是吸一口气而已,没想到却吸满了一鼻子司砚的味道,害、害得自己也、也……

在片刻犹豫之后,萧尧颤抖着弓起身子,把手伸进睡裤,轻轻握住自己灼热而硬挺的中心……

高潮过后笼罩全身的是茫茫无际的空虚感,曾经那么熟悉的空虚,现在再次经历,却难捱得发现自己好象已经好久没有过那样的感觉了。

直到嘴里尝到苦涩的味道,萧尧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淌下来。可是,这回却再也没有人对自己说“很甜”了,那顺着脸颊流进嘴里的泪水,根本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像那个家伙说的那么甜,眼泪,永远都是苦涩得让人……想哭,还是想哭。

第二天萧尧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多钟才醒来。一双眼睛肿胀得几乎张不开,忘记究竟什么时候才进入睡眠,只记得眼泪刷刷的不停往下淌,怎么也止不住。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一大片,潮乎乎的,弄得脸颊又凉又湿,很不舒服。

萧尧勉强睁大涩涩的眼睛,摸索着套上拖鞋。由于刚刚起床,疲惫的身体未免有些不听使唤,他跌跌撞撞的进去卫生间,双手支撑住水池,这才稳住摇晃的身子。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撩了几把水,不经意的抬眼,却在朦朦水雾间,看见对面光滑的镜子映出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不由一下子愣住。

那……那真的是自己吗?湿淋淋的一绺绺耷拉下来的散乱发丝,又红又肿细细眯缝着的双眼,还有瘦削苍白的脸颊……哪里还有那个俊朗得耀眼的萧尧半点影子?!

萧尧苦笑起来,烧了些热水,沾湿柔软的毛巾,放到眼睛上敷了好一会儿,虽然依旧眼红的像兔子,不过肿胀消退了许多,眼睛也能慢慢的睁大了。

他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自己打理干净,觉得肚子有点饿,便去厨房想找点吃的。推开厨房门,却见到一地狼藉,一怔之下回忆起前一晚的狼狈,眼睛又开始隐隐发酸发涩起来。

萧尧使劲吸了吸鼻子,用力眨巴眨巴眼睛,把酸酸涩涩的感觉全部眨了回去。一天一宿没吃进东西的肚子仍然连声哀鸣,主人却已经从精神上丧失食欲,充耳不闻似的完全不加以响应。

抱膝窝进小沙发,盯住桌子上摊放的一叠画稿,虽然画纸与笔都是触手可及,可萧尧就是不想伸手过去。就这样很无聊的呆呆坐着,萧尧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笨笨的被瓷片划伤的手指,缠绕着OK绷的手指一点也不感觉到疼痛。

萧尧小心翼翼的撕去OK绷,掩藏在OK绷后面的皮肤有些泛白,划伤的裂痕隐约可见,望着无力的微微张开的细长伤口,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受伤的当时血液不断往外涌出的情景。

看来我的自愈能力很强啊!

萧尧自嘲的对自己笑笑,随即把废弃的OK绷丢进了垃圾桶。

想着“与其在家里消磨时间,倒不如去趟‘取暖’,赚点外快的好!”,于是萧尧猛地站起身,虽然由于身体重心的突然提升而略微感觉晕眩,他也只是把手扶上额头,定了定神,白茫茫的视野便重归清晰。他微笑着换上简单的T恤与牛仔裤,拉开门板。

有句话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有句话萧尧忘记原话是怎么说的了,只是记得大意,好象是说身体有时候会背叛你的想法,但是它绝对不会背叛你的心。

当萧尧茫然的站在市一中门口,无措的盯着镶有镀金大字的招牌不住发怔的时候,这两句话就忽悠忽悠的一下子飘进他的脑袋。

萧尧怔怔的想如果说身体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心的话,那么此刻自己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想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那个恶质的老头儿吗?

——还是……想见到,司砚?

“……不会吧!”

萧尧苦着脸喃喃的否认这个突然窜进脑袋的念头,再朝市一中的大招牌望过去一眼,神色中带出点可怜巴巴的样子,嘴里面连连飘逸出来无奈的呜哝,两条长腿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引领着主人往市一中里面走去。

“不要吧……不要吧……真的不要吧?!”

经过萧尧身边的学生们都不约而同拿讶异的眼神看向这个哭丧着一张脸、边走边嘟囔个不停的男孩,而心有旁骛的萧尧完全没有觉察到投递过来的视线有异,只是不住口的嘀嘀咕咕,脚下的步伐却一点也没有停顿,笔直的朝那幢醒目的建筑走去。

即使再怎么不情不愿咕哝着说“不要”,萧尧整个人最终还是站到了游泳馆门口。抬头望望这个乳白的底色带上几抹天蓝的巨大建筑,最后叹息出一句:

“……不要吧!”

说着“不要”“不要”,可是都已经走到门口,要是就这样转身离开的话,又实在觉得有点不甘心。

那么就进去吧……?

俗话说“近乡情怯”,不光近乡如此,近人更是发怵;虽然不停的告诉自己进去只是打算看看舅舅,省得他打电话给自己唠叨个不停,但是一想到司砚很有可能也在里面,就怎么也迈不开步了。

萧尧迟疑了好一阵子,脚步迈出又收回,始终犹豫不定。

“还是……不要了吧……”

发怵的心情勉强战胜心底些微的不甘心,萧尧决定转身离开,可是却在将转未转之际,感觉有人一把揽住了自己的肩头,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人勾肩搭背的往游泳馆里带去。

萧尧想要挣扎的时候却看清那人一脸懒洋洋的痞了吧唧的笑容,顿时无力的垮下肩膀,听见那人嬉皮笑脸的打趣自己:

“呦呦呦,我还真是荣幸啊,时不时就消失一两个月的萧尧大人居然没过两天就又来看我了!太荣幸了喔,天要下红雨了吧,怎么我这么幸运啊!”

萧尧泄气的想,该死的臭老头出现的真不是时候。

萧尧扭动肩膀,扒拉开搭在自己肩上的狼爪,没好气的斜他一眼,埋怨似的说:“你怎么出来了?!”按说这个时候臭老头应该在里面履行他身为教练的职责,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呢?还好巧不巧的偏偏碰到自己?!

舅舅“呵呵”的笑,眼神暧昧的上下打量自己,萧尧打心眼里觉得从背脊透上来了一股寒意,不由浑身一个激灵,皮肤上星星点点冒出些许的疙瘩。

只听那臭老头说:“嘿嘿,自然是有人进去跟我说,说你外甥在外面愣半天了,眼睛发直,八成受了什么刺激,叫我赶紧出去看看。我心想别辜负了人家好意,于是就跑出来了。”说着说着,又朝萧尧瞄过来两眼,不停的笑,笑得萧尧心里直发毛。

萧尧硬着头皮保持住一脸平静如水,不过至于水面有没有显出丝丝波痕、甚或是波涛滚滚的问题,眼前没有放面镜子的他就全然不清不楚了。

萧尧说:“你别笑的那么恶心好不好!”以嫌恶的口气充分住掩饰心虚的情绪。

对方果然不笑了,可是故意板出的一张脸孔却让人觉得更为别扭,萧尧索性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喂喂,我听你的话都不笑了,你干吗又转过头不看我呢?”大为不满的口气吹送着语言一下一下撞击萧尧的耳膜。

萧尧不理他,然后听见对方重重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叹死你我也不理你!

萧尧恶毒的想着,紧接着,又听见臭老头叹了口气出来,“唉——!”的一声,比起以往,音量大幅度的提升,还故意的拖长了尾音。

如果再不理他,大概他真的会这么一直一直的持续叹气吧!

这样觉得的萧尧于是不耐烦的横过去一眼,骂出一句:“没事瞎叹什么气!有病吧你!”

回应他的却是再一声叹气,萧尧刚准备破口怒吼,就被对方几句话堵了回来,自己反倒闹出个满脸通红。

他说:“唉唉唉,其实你舅舅我还是很同情你的呀!不容易啊不容易,萧尧你最开始一定是‘痛不欲生’吧?”

萧尧心里一惊,难不成连舅舅也知道了吗?顿时脸上就有了发热的趋向,下意识瞪他一眼,结结巴巴的开口:

“老、老头,你瞎说什么啊!”

“咦?难道不是吗?”

臭老头很惊奇似的反问一句。

什么是不是的,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嘛!

萧尧又白过去一眼,不小心瞟见那臭老头重新上下打量了自己好一番,随即惊奇的神情变为满当当的自信,只听他说道:

“我想以我的眼力应该不会看错吧,难道你不是被压底下的那个吗!”

“……”

登时就掉下来一脸黑线的萧尧想他要不是我舅舅我绝对揍扁他!

垂下脑袋,猛地被亲人戳破自己最不堪、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除了紧张之外,萧尧更为困惑的茫然若失的感觉困扰。他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就感到自己脑袋被人狠狠的揉弄了好几下,覆在自己头顶的手掌有意无意间勾动发丝,扯痛了头皮。

“唉呦!疼死我啦!”

萧尧偏开脑袋,不快的说道:“你又要干什么呀!”

“啧啧,你舅舅我好心安慰你,没想到你小子居然不领情!”

“……谁要你安慰!”萧尧嘴硬,顶过去一句。

“好啦好啦!”

很不幸的,萧尧的头顶又被某只狼爪狠狠的揉了一把。

夹杂着自己“疼疼疼!”、“有病啊你,少动我头发!”之类超级火大的话,萧尧听见那个老头的声音继续响荡在空气中: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你妈妈,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啦!”

萧尧头一次听见那个老头用这么正经的口吻说话,不由好奇的扭头望了过去,臭老头还是一副死皮赖脸的劲头,不正经的歪开嘴角,笑微微的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摸摸略微生出些胡茬子的下巴,喃喃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萧尧,反正声音虽然不大,萧尧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臭老头说:“大概这也可以算是遗传吧?只是这样说起来的话,那个遗传基因什么的,也太悬乎点了吧……”

萧尧大大的愣了一下,眨眨眼,问那个神神道道的臭老头:“什么?”

手放上萧尧头顶,臭老头胡撸胡撸毛,笑呵呵的说:“不过我可不像你那么没用哦!”

“啊?”顾不上偏开脑袋,萧尧不明所以的睁大了眼睛。

“是司砚那个小孩把你给摆平了吧!”

“啊……啊啊!”

萧尧再度红起一张小脸,语焉不详的胡乱应着。对方明显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笑眯眯的拍拍萧尧的肩头,就穿过更衣室往馆里走去。

“啊……喂!”

萧尧突然叫住走在前面的舅舅,等他舅舅回过头,看到的是他满脸都挂上了困惑无比的大问号。萧尧挠挠脑袋,不大好意思的问:

“那、那种事情,从我的脸上就能够看出来吗?”要不然这种拼命想要掩盖住的事实,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被别人探知?!前几天是司砚的妈妈,现在又是自己的舅舅……

想不明白的萧尧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舅舅,却只见那个臭老头一呆之下,居然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萧尧瞠目结舌。

更衣室里的学生都用惊疑的眼光望向这边的舅甥两个,在这种目光的逡巡下,萧尧有些不大自在,可是那个臭老头还在那里百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自己也不好就这么走开,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动。

看着他一直笑一直笑,萧尧怎么想也想不透自己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诶诶,起来了啦!”

萧尧拿脚踢踢笑到最后蹲下身去的舅舅,却完全没有反应。臭老头笑声依然,直到一个高挑的陌生身影从里面的游泳池走进更衣室,湿漉漉的身体直往下滴水。

面向进来那人的萧尧一下子和他目光相触,禁不住心下打一个哆嗦。

从没有看到过那样染满暴戾的眸子,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萧尧简直以为他会朝着自己挥拳过来。垂下眼帘,萧尧仍感觉到那个人强烈的存在感正缓慢的向自己逼近。

那人走过来,舅舅似乎也觉察到了,扭头见到那人,却笑得更加厉害,冲那人勾勾手指头,说:“过来,过来。”

萧尧想那人大概是舅舅的学生吧,虽然一副凶狠的样貌,略细的眉毛稍稍挑高,好象随时打算挥拳揍人似的,可此时却很听话的缓缓靠近舅舅。

舅舅抓住那人的手臂,那人眉头一皱,倒也没有甩开,舅舅像株藤蔓植物,扶住那人站立起来,高过那人小半个脑袋的身体懒洋洋的攀附在那人身上。那人眉头皱得更紧,却出乎萧尧意料的没做出任何暴力举动,反而任舅舅靠在他自己身上。

臭老头的笑声渐渐止歇,不过由于知道是因为进来的那人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的缘故,感觉被忽略掉的萧尧还是有些不快。

只听舅舅问那人说:“你怎么过来了?成心偷懒是不是?!”开玩笑的口气换来那人一个不屑一顾的“哼!”舅舅接着又打趣道:“总不是想我了吧?”那人又“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萧尧眼尖,看到那人的耳朵微微染上些微的红晕。似乎隐约明白了些,可又好象什么都不明白。

舅舅对萧尧招招手,说道:“一块进来吧。”也不等萧尧的回应,靠着那人就往里面走去。

萧尧想臭老头他真的很阴险,堪堪笑过那么长时候,竟始终也没有给自己一个痛快的解答。

不满的萧尧忿忿然的跟在那两个人身后走进游泳馆,几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外面门口曾经有过的迟疑。

一进去,杂乱的噪音波与浓重的漂白粉味道扑鼻而来,萧尧一双手不知道该当掩住鼻子好还是耳朵,自嘲般对自己摇头笑笑,索性垂低了手,哪个也不去管它。气味与声音,都属于习惯了就不必多加在意的事件范畴。

不过这样说起来的话,习惯啊……那个“习惯”可真是个好东西呢!

进到游泳馆内,舅舅摇身一变,成为认真负责、虽然很多时候仍然改不了散漫个性的教练,手握秒表,站立池边监督水里驰骋的孩子们。

萧尧看见那个舅舅一路倚靠着的男孩一跃入水,姿势优美,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顺着那人游动的身影,萧尧居然瞧见和他错身而过的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司砚!

下意识的一声叫喊几乎逸出喉咙,舌尖处滚了两滚,重又咽回肚子里。

脑袋里转悠着“还好他在水里没有看见我”的庆幸念头,依照他原本“只是看舅舅一眼”的计划,萧尧本该就此转身离开,可是两只脚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反而往前凑过去几步。

第一次见到司砚在水里的姿态,对自己说“再看一眼就好、再看一眼就好”的萧尧连他自己也算不清楚究竟看了几眼。

接着看到舅舅冲正在游动中的司砚喊了一嗓子,觉得他游在水里不大会听见的萧尧却看见他当真朝舅舅游了过去。

正思考着“在水里也能听见声音吗”这种问题,萧尧没顾得上移开眼睛,于是正好对上他在舅舅的指点下甩脱泳镜而后偏转过来的目光。

吓了一跳。

咬牙切齿的朝一脸看好戏表情的舅舅白过去一眼,萧尧再也没敢正眼往司砚那边瞟去。不过余光倒瞧见他上岸的动作,然后……然后笔直的就向着自己走来。

紧张的心情令他连逃跑都忘记了,回想起刚刚司砚投向自己的眼神,一片平和中突地窜过一簇火花,虽然并没有透露出责备或是憎恨的讯息,可是却令自己突然的意识到自己那样对待他是多么的残酷、多么的不近人情!

——但是那却是自私的自己唯一可以使用的赶走他的办法,即使是伤害了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萧尧在心中这样为自己辩护,自我暗示的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只是再怎么为自己辩护、再怎么让自己坚信那样是正确的做法,萧尧也还是不敢正视司砚的眼睛,只是注视着他逐渐逼近的身形,记忆被他粗暴的抚摸、亲吻、侵入的景象占满,深重的恐惧感一层一层的从心底最深处慢慢渗出,

他会撕碎我的!

即使如此的警告自己,萧尧连小小后退一步也做不到,不明白是因为对方太过强烈的压迫,还是别的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只是站在原地,紧张的拼命往肚子里吞唾液。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害怕、紧张,一切一切负面的情绪笼罩全身,后退不得,前进更是不成,萧尧只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以双臂交叠着环绕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冰凉的手指抓住身体,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指甲透过薄薄一层T恤,深深陷入皮肤。

余光里的司砚抬起了手。

要打我了吗?

恐惧紧紧抓住心脏,萧尧不由自主瑟缩一下,却看见视野里伸进来一只大手,纤长的手指令他联想到它落在自己身体上激情的抚触而烧红了小脸。

他听见跟前的男孩对他说:

“一起回家吧。”

他吃惊的抬头,只见男孩正深切的注视着自己。

家吗?为什么……?

他不禁迟疑,然后听到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说:

“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

他缓慢的点了下头,虽然仍有些踌躇不定,但还是颤抖着握住了男孩伸给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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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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